030 以圣光之名（上）

圣历10年（旧精灵历4524年）秋，人类起义军前线，奥芬堡。

天色晦暗如夜，秋雨寒冷刺骨。

一个满身血污的老兵拖走身体冰凉的同伴，同伴不再动弹的双腿在积满雨水的泥泞道路上划出两道长长的痕迹。

“愿你的灵魂在天国安息。”

一头金发的青年祈祷着，他已经非常疲惫，握着十字架的手在不停地颤抖。即便是有斗篷遮盖，冷雨还是在风的帮助下打湿了他锁子甲下的棉衣，让刺骨的寒冷不断侵蚀着青年。

青年本可以用圣光的力量让自己好受一点，可是死亡带来的压力让他只能用接近自虐的方式，去弥补内心对逝去人们的愧疚。

沉重的晚钟，荡涤着粘稠的风，惊飞起无数等待死去士兵腐尸的乌鸦。

要塞外，无数残酷的敌人正在肆无忌惮地喝酒吃肉，通过虐杀那些被抓住的人类取乐。

一墙之隔，生与死。

弹尽粮绝，四面楚歌，这是他们面临的困境。

“今天第98个。”

伊芙语气低沉。每一个倒下的士兵都是与她共同奋战过的亲密战友，他们在缺乏治疗、饥寒交迫中默默死去，永远看不到青年曾经许诺过的光明未来。

“我们还剩下四千人不到了，对吧？”

青年昂起头，望向漆黑的天空，他能看到无数石像鬼在黑暗中盘旋着，等待着下边的弓箭手放松警惕。那时，它们就会猛扑而来将脆弱的士兵们撕成碎片。

“是的，还剩下3856人。”

一开始，这个数字是两万。

后来这个数字是一万五、一万三、八千、最后到不到四千。

曾经每一个鲜活的脸，都变成了冷冰冰的数字。

冰冷的雨水打在脸上，青年伸出双臂，对着天空喃喃道：“圣光啊！为什么不降下您的神迹呢？为什么要看着我们在这里绝望挣扎？这一切都只是您的考验吗？回答我啊！”

然而无论青年怎样向圣光呼喊，都得不到任何回应。

“克雷芒，我们突围吧，只要逃出包围网，我们一定可以再次崛起。”

伊芙支撑着这座小小要塞的防御魔法阵，已经感到力不从心。接连的战斗让她几乎耗尽了一切魔力，她只能靠不断嗑着补充魔力的魔药来保持战斗力。

尽管这样的做法对她的身体伤害很大，但没有办法，整支队伍里只剩下她一个魔法师。

真理之塔倒下后，魔法师几乎销声匿迹，大多数魔法无法使用。作为漏网之鱼的伊芙靠着自学和不断实践战斗从魔法学徒一步步成长为黄金级的大魔法师。如今魔法陨落的时代，还能够复原、使用魔法的伊芙可能是最后一个真正的魔法师。

十年前法师们那黄金多如狗，传奇遍地走的情况似乎已经成为传说中的故事了……

当然，不只是伊芙，大部分士兵都已经处于崩溃的边缘。看不到希望的战斗已经让他们眼神充满麻木和呆滞。因为缺乏食物，他们只能呆坐在原地节省体力。

要是在其他的军队中，缺衣少食、士气低落的士兵早就哗变了。但这里的士兵知道，在没有退路的情况下，就算哗变也没有任何意义。

没有粮食，没有支援，没有希望，面对敌人大军困守孤城，他们只是作困兽犹斗罢了。

难道他们就不能开城投降吗？

不，那只会让他们死得更快。

所谓的黑暗种族，是对信仰秩序侧神灵之外的血族、哥布林、野兽人、黑暗精灵、巨魔等种族的合称。他们大多信仰血腥而邪恶的神灵，因此人类奴隶在他们手上过着生不如死的生活。

残酷的黑暗种族并没有善待俘虏的概念，他们只会很兴奋地虐杀俘虏，通过血祭取悦邪神，最后把俘虏的头颅做成酒杯或者装饰品，来标榜自己的胜利。

面对这些热衷于恐怖虐待和血腥屠杀的黑暗种族，士兵唯一能做的，就是把自己的武器刺入敌人胸口，英勇地战死。如果心生怯懦，他们会迎来比死亡更恐怖的黑暗结局。

“我们还有粮食吗？”

“昨天已经吃完了，但要是杀掉我们的军马还能再坚持几天。要是还没有援军，我们只能……”

克雷芒知道伊芙想说什么。极端饥饿下，是没有什么东西不能吃的。但如果真的到达那一步，与其彻底抛弃理性和道德，还不如慷慨赴死。

“没有援军了。”克雷芒眼神冰冷，“那位攻陷精灵帝国都城艾丽卡亚的卡洛斯侯爵，或者说卡洛斯国王，还沉浸在征服一个帝国的喜悦呢。他怎么会记得我们这些抵抗黑暗种族干涉军的炮灰呢？”

尽管伊芙的理性告诉她，谁都无法挽救他们这支注定在十万大军包围下全军覆没的军队，可她还是抱着一点微小的希望。

然而听到她所信任的克雷芒的话，她的眼里的光芒随之黯淡了下去。良久，她释怀般地说道：

“呐，我们一路逃亡去投靠那位侯爵到现在已经有十年了吧？”

“嗯，已经十年了。”

克雷芒不复当年青涩少年的模样，他变得更高更强壮，拥有战士的坚强体魄。他脸上多了很多伤疤，满脸络腮胡，明明才二十几岁却苍老得像是四十几岁的中年人。

而伊芙还是少女时的模样，只是看上去比以前成熟多了。

“这十年真的发生了很多事啊。”

克雷芒想起往事，唏嘘不已。他带着伊芙四处碰壁，没有人愿意接受圣光的信仰，哪怕是说着可以接纳一切信仰的卡洛斯侯爵，也只是冷淡地接待了克莱芒，然后随便找个理由把他给打发走了。

为了传教，克雷芒走遍刚刚解放的人类村落，冒着被农夫拿叉子赶走的风险一点点取得村民的信任。他拜访过很多人，从农民到新贵，从手工业从者到商人，他不断被驱逐，甚至一度被视为不受欢迎之人。

要不是运气好，克雷芒已经被视他为不稳定因素的新人类领主抓去监狱，死在地牢。他几次被异教徒刺杀，更被反扑的敌人给抓住，费尽千辛万苦才死里逃生。

但一次次的失败，更加强了克雷芒的意志。他发现圣光一直眷顾着自己，总留给自己一线生机。在圣光的庇护下，他坚信自己一定能够成功将新的信仰传遍世间。

克雷芒利用圣光在治愈和对抗邪恶上的强大力量，走遍那些深受黑暗种族侵害和邪恶力量侵蚀的人类聚集地，为他们提供治疗和驱逐邪恶。

后来克雷芒更是在曾经被亡灵天灾彻底污染的土地上建立起第一座圣光教堂，成功镇压住土地上死亡的气息，向世人证明圣光的神圣和强大。

短短的几年间，伊芙作为一个旁观者亲眼看到克雷芒传教的圣光教堂是如何从门可罗雀到万人空巷，到最后甚至有人远赴千里过来听莱昂的宣讲。

圣光的信仰逐渐在人类中传开，越来越多新的教徒加入克雷芒组织的圣教军，与入侵刚独立的人类国家的黑暗种族展开战斗，保卫自己的家园。

加入圣教军，改信圣光的骑士们成为第一代圣骑士，他们在圣光的庇护下，用坚不可摧的防御和强大的持续战斗力击溃了一波又一波的敌人。圣教军四处出击，拯救被奴役的人类于水火之中，获得了极高的声望。

可能正是因为这样，担心声望越来越高的圣教军威胁到自己地位的卡洛斯，以人类起义军领袖的名义要求克雷芒带领圣教军前去抗击入侵的黑暗种族联军。

“我不害怕死亡，可我想亲眼目睹属于人类的未来。等到一切尘埃落定，我希望能默默地记录下一切，让后人知晓我们流过的鲜血，做出的牺牲。”

伊芙从长袍中取出一本笔记，里面记载了她复原的部分魔法、一路上的见闻，还有自己发现的关于魔法的全新认知，这都是她的心血所在。

即便最后人类的独立失败了，幸存下去的人类也能通过这笔记知晓他们的先辈曾奋起反抗过。这能激励后人继续保留希望，积蓄力量，直到下一轮反抗。

自由与希望的花朵永不能凋零。

克雷芒感叹道：

“真好啊，伊芙你要是没有成为魔法师的话，也一定会是个伟大的作家。”

克雷芒虽然是农夫之子，但他热衷于吸纳知识。除了传教，克雷芒最喜欢的事就是呆在教堂里阅读精灵们的古典哲学。正是克雷芒渊博的哲学知识，才让他在与其他宗教的宗教辩论中一次次取得胜利。

只是克雷芒的文学水平没有伊芙高，因此他的圣光教派经典《圣光教典》是由伊芙帮忙编纂润色的。伊芙从未正式加入过圣光教派，但克雷芒早就把伊芙当作了自己人。

“我是教宗，你是大贤者。”

“大贤者不是某个异教对宗教领袖的称呼吗？”

“那又算什么，我是圣光的代行者，我说大贤者的称呼属于圣光就属于圣光。”

“真是的……圣光脾气也太好了，居然遇上你这种乱来的神选之人。”

伊芙想起以前与克雷芒的对话，面露怀恋之色。

这时伊芙和克雷芒听见有人在呼喊：

“教宗大人，我有事禀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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