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地被笼在细密的雨丝织成的网中,像是被一块厚重的幕布遮去了所有天光,灰蒙蒙的,让人心情实在好不起来,尤其是在这个地点。
医生的目光投向身前不远处的男人。
他已经是第三次在墓地碰到他了,他记得之前在医院的时候,虽然仍旧被战争后遗症困扰,但那时候他的精神状态比现在还好一点。
他看了看墓碑,作为一个医生,尤其还是个小有名气的医生,他见过的死亡实在是太多了,看过的墓碑也数不尽,但真的看到那个名字时,他还是有了片刻的恍惚。
挚爱艾玛·伍兹。
这一块冰冷的墓碑下,埋葬着那个孩子。
“您好。”奈布头也不回,冲着背后站了许久的人打了个招呼,沙哑的不成样子的声音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砂纸上磨砺。
“萨贝达先生,您看起来仿佛需要回医院躺上一个月。”医生顿了许久,才回道。
回应他的,是奈布不甚在意的轻哼。
医生不打算去问奈布在他带走艾玛的这些年里发生了什么,他站在原地,默默地想着艾玛离开时那张前所未有的灿烂的笑脸,半晌,才想起来,“您要去看看吗,她出生的地方……这么说应该没错,出生。”
或许是他口中的“她”引起了奈布的注意事项,他终于舍得回头分了他点眼神,带了点不近人情的意味,“你说的她,是哪一个。”
医生的笑容不变,反问道:“难道还有第二个?”
“没有。”奈布低声道,“没有别人。”
奈布抬起手,拍了拍墓碑,冰冷又坚硬,他却像是摸到了女孩柔软的头发,眼中露出了些许温柔的笑意,“乖,在这等着我。”
转身就冷下了脸,“走吧。”
医生对他判若两人的态度不置可否,说了一句“跟我来”,撑着伞就向墓园门口走去。
才入春不久的天气,还是让人冷的发抖,加上这座城市的小雨淅淅沥沥绵绵不绝,湿冷的寒意渗透进了骨缝里,医生低头往手上呵了一口气,搓了一下,眼角余光瞥到了奈布,他的脸色很难看,在这样的天气穿的如此单薄甚至也不打伞,即便是雇佣兵也撑不住,更何况还是一个因伤退役的雇佣兵。
“拿着吧。”医生把手里的伞递给奈布,“她应该不希望看到你这样不珍惜自己的身体。”
奈布扫了他一眼,接过了伞,“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
话刚说完,又想到了什么一样,脸色又僵硬几分。
于是再没人开口。
等到再一次有人出声时,已经是到了一个近乎废墟的地方,生锈的铁门没锁上,被那一点小风吹的来回晃荡,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
“就是这里。”医生停下脚步,往里看了看,能够看到院子里已经落满灰尘的一些建筑,上面整整齐齐地布着蜘蛛网,地上杂草丛生,把路挡的严严实实,两个人只能踩出条“路”来往里走。
“可真是……”医生颇有感慨,“几年前我们来时虽说也是无人,至少也还能看出点医院的样子。”
奈布不发一言,径直往里走去,一点也不在意空气中的灰尘,建筑物里面比外面暗的多,本就是阴雨绵绵的暗灰色天空,微弱的光线从小窗里跑进来,没能把屋内的黑暗驱散,不过也不碍事,他尚还能看清屋里有些什么。
东西乱七八糟地堆在走廊上,针管,推车,绷带……几乎可以复原出当时的场景,医生护士们慌乱奔逃,顾不上那些被打翻在地的医疗用品和等待着“治疗”的病人们,他们自顾自的离开,把所有的黑暗留给了那些孩子。
“就是这里了。”医生在一扇门前停下,上面还挂着牌子,隐约可以从斑斑锈迹中看到“丽莎”两个字,奈布抿着嘴角,想到了那个仇恨的眼神。
“我们当时是在这里发现的小艾玛。”医生推门进去,荡起的灰尘呛得他掩住鼻子还不住咳嗽,他指了指那个小床,“她就坐在那。”
奈布“嗯”了一声。
他看了几分钟后,看到了什么一样,走过去伸手拿起了什么——藏在被子下的一个本子,纸张质量并没有那么好,泛黄并且干脆,大概是因为下雨的潮气,奈布翻开看,第一页是清秀的字,“那些人说他们会治疗我,可是我没有生病,我没病。皮尔森先生在哪里?他为什么不制止他们,像几天前那样?”
前几页都是这样的疑问,本子的主人还在天真的幻想着那个皮尔森能回来,尽管连她自己都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事了。
在那之后,中间突兀的断了一段时间,那几页上出现了毫无意义的线条,交错杂乱,体现着她的恐惧,再有字迹出现时,早没了先前的清醒,话语颠三倒四,逻辑逐渐混乱,情绪变得偏激而极端,甚至重复出现了“杀了他们”这样的字眼,奈布面不改色的看下去,他知道丽莎的经历,在他被关在地下室的那段时间,那个女人已经近乎疯狂,絮絮叨叨的和他说着那些该说的不该说的,他默默地听着。
他不可避免的回想起那段时光,他知道丽莎绝对不会像承诺的那样乖乖放弃身体,只是他没想到她翻脸那么快,在即将离开地下室的时候,他就已经被下了药。
脑子里顾着那些,手下动作却不停,再一次翻过一页,他以为他又要过一遍那个女人的混乱思绪,却不想只有再简单不过的几个词,他的心跳毫无预兆的漏了一拍。
我是谁
在丽莎的日记本上,出现的另一个稚嫩的笔迹,她是谁?
答案不言而喻。
“艾玛就是在这时候出现的吧。”医生在一旁看着,说道。
奈布没有说话,接着往下看,那些负面的情绪消失的无影无踪,每一次只留下三言两语,或者是说着疼痛,或者是那些疑惑,除了某一页,夹着已经腐烂的花瓣,上面画着一枝花,丑是挺丑的,旁边写着,“她送的”。
他知道,那是艾米丽,在她终于想起了艾玛的预警之后,她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去了地下室,只看到了一地的尸体,与濒死的他,艾米丽将他带出来之后,便对他说了她的怀疑,艾玛可能是她曾经“治疗”的一个病人,只不过她开始不太敢确认,毕竟那个病人叫丽莎,并且在治疗的过程中,真的出现了精神分裂的状态。
艾玛……
他手指摩挲着那朵稚嫩的花,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悲哀感汹涌而来,充斥着他的内心。
她在丽莎逃避现实时被迫睁开了双眼,面对这个一开始就扭曲了的世界。
或许他不应该将她带离医院,那样的话,他只是没有了一个家,艾玛却能继续生活在她爱着的那个小花园里,做着他心中的“花仙子”,而不是被丽莎压制着,眼睁睁地看着丽莎虚与委蛇的与他交谈,囚禁他折磨他,最后在绝望中爆发,将那把即将刺入他的心脏的刀反手喂向自己。
他的手握成了拳,因为情绪的激动而微微颤抖,眼眶已经发红,咬着牙不肯发出一点声音。
“不要哭……”艾玛临死前,眼睛看着他,可不断的往离他更远的地方挪动,留下一道蜿蜒血迹,声音低不可闻,还在安慰着他,“奈布,不哭。”
目睹着艾玛的神色在愤怒与悲伤中来回转换,最后定格在一个似哭似笑的微笑上,他第一次知道绝望的滋味。
无往不利的佣兵生涯让他轻敌,可是唯一一次失败的代价是失去了他的爱人。
“你在后悔什么呢?”医生问他。
奈布闭上了眼,声音嘶哑,“你知道的。”
“我知道吗?”医生不置可否,“我怎么会知道你在想什么呢?我只知道,我第一次看到她那种执着的眼神,是在你身上,真的很难得。”
奈布怔怔地看着本子,一言不发,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见他的话。
“况且……”医生顿了顿,似乎是犹豫,过了一会儿才把话说完,“就算她留在医院,你以为她会幸福吗?不会的,艾玛活不了几年。”
医生还有事,提前走了,留下他一个人待在这座阴森森的建筑里,奈布在床上坐了很久,久到等他站起来时,双腿都有些僵硬。
他浑浑噩噩的离开,手里不忘捏着本子,等到回过神时,已经又站在了墓地,眼前是艾玛那已经变成灰色的灿烂的笑容。
“艾玛……”他艰涩的开口,“你怎么……这么傻呢?”
艾玛对他的依赖程度他早就知道,随着两人相处时间变长而变本加厉,他只觉得艾玛是被他宠的厉害,却没想到背后还有更深的原因。
“电疗不仅仅是一时的痛苦,对身体也有很大的损害,她本来就活不了多久了。”
所以,艾玛早就知道吗。
“怎么这么傻呢?”他喃喃道。
思绪杂乱无章,他不知道该想着什么,也不知道该忘掉什么,所有东西全部搅在一起,头脑一时半会处理不了这么多东西,开始用疼痛反抗,奈布撑着额头,久久不语。
半晌,他吐出口气,背靠着墓碑,疲惫的阖上双眼,“艾玛,我累了,先睡一会,你不会生气吧。”
不知何处吹来的微风,轻轻拂过他的眼皮,眼皮沉重的负担不住,立刻沉下来,像是艾玛每次催他睡觉时,用手捂住他的眼,仿佛那样就是应该睡觉的夜晚。
“晚安。”
夜晚的墓地只余浅浅的呼吸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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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虐吗?应该不虐吧?肯定不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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