拥抱

除了飞机落地出站的过程，莫秋声几乎一路上都在休息，即便如此，他的身体还是不能经受长途跋涉，一路的吸氧都不能缓解身体不适。

偶然清醒的时候，他能够同小姑娘说上几句话。车子一路缓行，他的座椅座椅被调整成半躺的姿势，病了太久的叔叔脸色很差，时不时就胸闷气短，小姑娘在身旁照顾着，才发现这一年不曾谋面，他的身体状况比手术之前，更加衰弱了一大截。

佣人A：“云夏小姐，欢迎回来…”

整整一天的折腾，二人才终于回到莫家别墅，别墅老管家更是上前抱了抱这个从小看到大的小姑娘。姜云夏夹着双拐朝车厢里望去，莫秋声面上的鼻氧一时半会儿还扯不下来，护工依在自己方才的座位上帮他按摩胸口半晌，才悄悄呼唤回他的神思。

后备箱的轮椅稳稳停在车子一旁，莫秋声借助自己手臂力量和护工的辅助，终于顺利完成转移，其间粗重的喘息声清晰可闻。他尴尬地笑了笑，重病卧床这段日子总是由人抱着转移的时候居多，他畸形的两条长腿已然因为疏于运动瘦弱不堪，照这样下去，他甚至可以想到，自己病到连轮椅都坐不住的日子已经不远。

莫秋声：“云夏，我们回家了。”

医院很早以前便不让他走路，莫秋声本来双腿便有病症，如此一来更是渐渐走不了路。原本别墅门口的台阶，都是佣人抬着他轮椅上去的，他不得不妥协于自己的身体，便改成了斜坡。

莫家别墅在他离开的这段时间增加了不少无障碍设施，莫秋声卧室隔壁的复健房也加装了一些器具，即便他们的主人每天能够坚持复健的时间并不长久。云夏很久不回来，莫秋声总怕是亏到了这孩子，他早就吩咐家里做了她最爱吃的饭菜，二人到家后简单洗漱过，饭菜便呈上了桌。

因为身体的缘故，莫秋声每一餐饭油盐的用量都有限制，他面前摆着清汤寡水的粥，只是像个慈祥的老父亲一般看着孩子大快朵颐。莫家红木的长桌，本来围坐着外婆父母和他好几口人，渐渐地，用餐的人几次三番由多变少，又由少变多，大概是身体的老态龙钟，使得莫秋声更加想念家的温暖，即使这种温暖早已久违。

而小姑娘只望着那些与往常一般无二的饭菜发呆，她对于眼前的一切，总是感到熟悉而又陌生。

莫秋声：“云夏怎么不动筷子啊？”

莫秋声淡淡问道，随手夹了她喜爱的清炒虾仁搁在她盘子里。他搁下筷子收回手来，手指不自觉地颤抖着，很明显，他已经是病入膏肓的人。

姜云夏：“叔叔真的需要这些了吗？”

她话中所指的乃是家里的无障碍设施，

姜云夏：“我还是，不相信…”

她离开的这一年，莫家上下人等并没有太多的变化，而她能够看出，每当对身边人问及莫秋声的真实病情，身边人总讳莫如深。小姑娘亲眼所见家里发生的变化而情绪低沉，往日里的叔叔是自己身边最可靠的守护者，她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原来他内心所有的刚强，终究抵不过身体的限制。

莫秋声：“你看到的都是真实的，”

莫秋声一字一句答道，淡然道出了自己的病情，

莫秋声：“我即使借助工具也走不了路，除了躺着和坐着，多余的运动都受到限制。”

莫秋声：“我控制不了最基本的排泄，没有尿布寸步难行…云夏，叔叔真的不知道，老天还能给我多久的日子。”

他一边说着，一边抵着下唇低咳，咳嗽起来便抑制不住。有人在一旁扶着他，莫秋声仍然咳到额角青筋暴起，手中的调羹已经咣当一声掉落在地，整个身体病弱难支微微发颤。护工赶过来连连抚着他悸动不停的心口，小姑娘只看着她干着急，她的腿不方便，因此什么都做不到。

这一餐给孩子接风洗尘的晚饭，被他突然的发病搅的不得安宁，他本来远道归来已经胸闷得厉害，一时激动之下，便发了病。莫秋声唇角的血被护工轻巧地拭去，他苍白着一张脸我见犹怜，小姑娘趁他缓过一些后，撑着双拐站起来，三两步就到了他身边。

双拐应声倒地，小姑娘踮着伤腿勉强直立身体，弯下腰抱住他。她纤细的手臂环在莫秋声脖颈处，依然是当年温软可爱的一小只，带着青春期女孩子特有的甜蜜体香，让莫秋声沉浸在她的温柔乡里，无法自拔。

或者，也不想自拔。

姜云夏：“叔叔，”

小姑娘依在他耳边，很小声地低低说着，

姜云夏：“别说了…我知道的。”

莫秋声：“云夏，叔叔已经是个老人家了，好多事情我现在根本做不了。我真的…很抱歉…”

中年男子抚着胸口自伤身世，他收敛起平日骄傲干练的模样，让人倍感心酸。小姑娘拥着他的肩膀摇了摇头，安慰道：

姜云夏：“叔叔不用对我道歉…不管你是什么样子，云夏始终都是爱你的。”

莫秋声叹息一声，小姑娘诚心可嘉，然而自己所能给予她的总是不对等，或许以后有心无力便更加不对等。温尔雅去后，他始终守护着过去的人事不肯打开心扉，而今身体渐差也愿意把握已不长久的未来，他答应一声，遂接上她的话道：

莫秋声：“宝贝，叔叔也想，好好爱你。”

姜云夏：“那我们就一起努力，好吗？”

莫秋声：“嗯…”

莫秋声低低咳着抬起手臂，一下下抚着孩子的后背，如同顺毛一般。她才十九岁便表现出了不同于同龄人的善解人意，有她在身边，他只觉得身上日日折磨自己的病痛，也可以轻松许多。

如若聚散终有时，他仍旧希望把握现在的一切，虽然不知眼前的美好是否长长久久。

云夏宝贝，叔叔不会让你离开了。

再也不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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