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季已至,身体虚弱的莫秋声自那天从墓园回来一直低烧,手术日期已经安排妥当,医院很关注他术前的情况,故而回来之后又是一番麻烦的检查。莫秋声每天都卧床休息定时服药吸氧,身体状况也日渐稳定。
小姑娘即将远行的前一天,她还是一早赶到医院去看叔叔。在家休息时,他的枕头都会被垫高很多,如今医院的病床也被摇高三十度,莫秋声面上戴着鼻氧管,他的睡颜虽然美好,却看上去极不安稳。
刘江:“云夏,无论你再怎么生气,”
小姑娘进门之前,表叔一再嘱咐着她,
刘江:“都好好说话别犯邪劲儿,莫总这几天精神状态…很不好。”
小姑娘终究还是不舍得同一个病人置气,于是应了声推门进去叔叔身边。莫秋声听到声音渐渐睁开眼睛,他住的这件病房配备了各种急救设施,比同楼层上的其他几间VIP病房更加宽敞舒适,而那人身上连接着滴滴作响的心脏检测仪器,修长的手指戴着血氧夹,被子下面因为旧病而瘦骨嶙峋的双腿,快要看不出轮廓。
由于药物的作用,莫秋声的各个脏器不至于因为心脏情况而发生衰竭,然而整个人已经显现出了极度颓败不可逆转的状态。不过一两个月,他鬓边白发弥漫开去,全部的发丝皆呈现灰白,他醒过来的下一刻,护工匆匆赶来帮他把床头再次摇高,他就着护工手中杯子的吸管喝了一口水,努力咽下去,疲惫地眨眨眼睛望向这边。
姜云夏:“叔叔,您…还好吗?云夏明天就要去学校了。”
姜云夏坐在距离莫秋声病床一米开外的沙发上,微微欠身同他说话。小姑娘穿着印花白T恤和浅灰色的半裙,长长的头发梳成马尾扎在脑后,她依然是往日里的乖巧可人,只不过今日虽令莫秋声喜爱,却又是另一番模样。
莫秋声:“嗯…云夏能来…叔叔很开心。”
莫秋声内心澎湃,他素来懂得小姑娘的成熟懂事,故而一直在等她来医院看自己。这几日时常梦见逝去的父亲外祖母和尔雅,以及不知身在何方的母亲,他绿宝石般的眸子常常盯着天花板,逐渐地,便因为失了神采而空洞。
他想要活着,却前所未有地无力,无力支配自己身上每一处关节,以及残存不多的精神。即使手术成功,也不过权宜之计,他的身体究竟有多么衰败自己很清楚,因此即便病好一些,他连这些事情都无力顾及,更不能给小姑娘许一个未来。
所以有时莫秋声回想当年在云夏父亲家乡的小镇上,将她强行留在自己身边这件事,竟然不知是对还是错。
莫秋声:“云夏上了大学…好好的,一个人…保重身体。”
莫秋声说话有气无力,小姑娘离得远了听不清楚,便有些不情愿地搬了把椅子坐到病床边去。他唇角含笑,自己同病魔搏斗很多年似乎已经无力再支撑下去,他不求小姑娘在领域内有什么建树,甚至不求她学习成绩究竟有多么出众,只愿她身体健康,不要像自己一样七灾八难的模样。
姜云夏:“叔叔我记得了,我会好好的…您也要好好的。”
小姑娘远远看着他淡淡说话,互相之间冷静了一段时间之后,她似乎也没有了当日争吵时的激愤。
姜云夏:“明天叔叔就要动手术了,”
姜云夏顿了顿接着往下说,
姜云夏:“不管怎样,云夏等着回来见您。”
她距离莫秋声有些远,正是一种恰到好处的若即若离。莫秋声近日三五个小时就要犯一次心悸,后腰和膝盖处总是难受得厉害,反反复复久而久之,他几乎已经感受不到疼痛。姜云夏知他说不出多少话,但依旧抱有微茫的希望,于是开口:
姜云夏:“我就要走了,叔叔…就没有话对我说吗?”
莫秋声:“没有,孩子…叔叔放心。”
他眨眨眼睛用尽浑身力气说出几个字,断断续续使人心里难受。往日体力不支时她总会跑过来握住自己,而今时今日对面而坐,却距离遥远。
姜云夏:“嗯,叔叔休息吧,”
姜云夏扭过头去不让泪水滚落,接着稳住情绪回过头来,
姜云夏:“云夏我从今天开始就没有家了吧…可我喜欢叔叔,会一直喜欢。”
孩子的一句“没有家”让努力稳定情绪的莫秋声心头像打翻了五味瓶,他手指微微动了一下,便有气无力地倒在床头。孩子的勇敢坚韧自己很早以前便知道,可是远方那么多的不确定,莫秋声再舍不得也要放她慢慢去闯。也许到时候她有了新的生活和家庭,自己便可以全身而退。
莫秋声眼眶泛红湿润,他仰倒在枕上,拼尽全力说出话来:
莫秋声:“傻孩子…不值得。”
他再一次重申着自己的拒绝,意识逐渐涣散,床头的仪器因为心率的急剧变化而报警。几名医护迅速赶来急救,将小姑娘不得不挤出了视线。
姜云夏:“叔叔,值得,云夏会等。”
小姑娘自言自语,纵使不舍,她终究要离开他身边。
从此也只得,远远挂牵。
虽然有突发的不适,莫秋声的情况仍然算是稳定,所以次日的手术仍旧按照计划进行。毕竟莫秋声作为公司创始人之一仍旧有着一定的地位,术前公司派人过来看望,他勉强撑着一丝精神同他们交谈,他怕自己下不了手术台总要有些嘱托,乔松林带着几个医护退到外面去,很难得地,望见了那个孩子脸上的笑容。
身体好的时候,莫秋声便是工作狂一般的人物,他所热爱的建筑设计行业,始终仍是可以将他从悲伤自弃中拉回来的一剂良药。
公司的人离开房间,老爷子进门去看看他的情况准备手术。莫秋声躺在病床上面带微笑,连着血氧的手指轻轻搁在腹部,蝴蝶一样的纤长睫毛微微发颤。乔松林知道,他虽然依旧疲惫,却有了几分振奋的精神。
乔松林:“这样才对…”
乔老爷子帮他整理病号起了褶皱的衣领道,
乔松林:“你最近总是浑浑噩噩的样子,手术多大点事儿啊至于的吗?”
莫秋声:“乔叔叔,谢谢。”
满头华发的老人对他从来尽职尽责,听到莫秋声一贯的感谢不由动容,便耐心擦拭着莫秋声额头上的细汗耐心说话。近段时间的接触,他看出莫秋声与家中那个小姑娘的关系不一般,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折磨他身体的同时,也似乎给了他活下去的信心,让他不至于太失去求生欲。
他年事已高精神矍铄,虽然不主刀,但手术必然是要全程跟下来的。只是世事难料,莫秋声的心脏并非单一病症情况很复杂,即使专业性如自己这般,他也不敢对这场棘手的手术作出任何承诺。
手术室那边一切准备就绪,乔松林叫过几个帮手帮他换下衣服挪开检测仪器。莫秋声由旁人摆弄着一切,继而被抱到轮床上去准备往手术室那边推,他病得骨瘦如柴,护工很容易就能将他轻松转移,而他本人便是这样的一点距离,都丝毫不能行动。
莫秋声:“咳咳…”
莫秋声平卧在轮床上轻轻咳嗽着,衰弱的身体仿佛枯叶一般单薄消瘦,带着几分骇人的颓态。小姑娘昨天已经启程飞北京,他始终有许多不肯放下的心事,在此时此刻内心激扬澎湃,杂糅着的情绪愈演愈烈,却因为面上被扣上了氧气罩而无法说话。
小刘这些日子自家和他这边两头跑,毕竟都是上了一些年纪的人,莫秋声眨眨眼睛想要嘱咐兄弟一些什么事情,已经能够感受到他劳累之下难以振奋的精神。
乔松林:“孩子你放心,”
乔松林看出他的不安有意安慰,
乔松林:“手术我会跟下来的,叔陪着你。”
刘江:“莫总,公司…云夏…我都会安排,云夏还在等您身体好一些回来看您。”
他的心脏衰竭严重,四肢百骸怕冷到感受不出周围温度,只一味冰冷难耐。云夏虽然和自己闹的不太愉快,可时间已经冲淡不少负面情绪,她是懂事的孩子,有些事情自己虽然难能接受,他依旧想要好好活下去,看她的未来一片大好。
手术原定六个小时之内结束,拖拖拉拉**个小时过去,小刘几次三番在手术室外频频踱步,仍然没有消息传来。莫秋声本身身体虚弱,手术期间出血非常严重,医院的备血送过来很多次,医护众人进进出出匆匆忙忙,他越是等待,越是心急如焚。
早上十点的手术,持续到夜幕降临才终于结束。乔松林从自动打开的大门走出来,比了一个胜利的手势。莫秋声手术中身体出现各种状况,近乎用顽强的求生欲创造出生命奇迹,而一直从旁指导这位年逾古稀的老人,终于露出了难得的笑容。
而那边小姑娘的手机也适时响起,十八岁初长成大人的小姑娘,标致的一张小脸一扫阴霾,听到好消息传过来,也终于可以安心。
姜云夏:“嗯我知道了,”
姜云夏两条长长的发辫拢在耳侧,忍了好久的泪水因为激动夺眶而出,
姜云夏:“叔叔能挺过来就好,我就放心了…”
机场嘈杂,她鼻子一抽一抽的动静,电话那边的中年人却能够清晰地听到。他明了孩子对她叔叔终究割舍不下的那份关爱,不由得欣慰不已。女孩儿从小到大都是懂事的孩子,她有意改签了机票等消息落定后再离开,且并未告诉莫秋声,还好飞机起飞之前,她有幸等到了好消息。
大概是手术前自己说给他那句关于云夏的话起了作用,莫秋声整场手术意志力顽强,他顺利地活了下来,也已经被送到ICU病房监护。小刘听到孩子的哭声,却欣然微笑起来,别的话他不便多说,只是一句再平常不过的问候:
刘江:“云夏,一路顺风。”
姜云夏:“嗯好。”
她挂了电话推着行李箱大步向前,未来的图卷似乎已经徐徐展开在面前,只等她用心描绘和勾勒。即使互相之间仍有矛盾未能妥善解决,少女始终不曾改变自己一颗心的坚定果敢,并且对融化他心中坚冰这件事情,充满信心。
叔叔,谢谢您,活下来。
不管今后云夏身在何方,只要有您在背后支撑,我迈出的每一步,都会动力十足。
因为,你是我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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