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工:“莫先生不用着急…哎很好…慢一点就起来了…”
术后两个多月,莫秋声终于告别了日日卧床无法下地的日子。经历过一场开胸手术,莫秋声本来虚弱的身体恢复缓慢,他按着胸口被护工慢慢带起身体,套着棉拖鞋的双足微微内翻,畸形的膝盖无法绷直,更是一点身体重心都稳不住,他迅速地坐回床边,略微喘了几声。
虽然手术成功,然而莫秋声的心脏仍然不如常人那般强健,入了冬便更是难熬。门窗关的严实,护工稳住他的身体坐下去,莫秋声不知自己是因为过了四十岁身体走下坡路还是怎样,这半年的日子几乎都在卧床养病中度过,他前些年从来不曾觉得,病中的日子竟然是这样难熬。
家中一直在用的护工固定就那么一个人,原本偶尔来莫家别墅一次半次的他,如今也只能在莫秋声身边形影不离地照顾着。莫秋声此番大病初愈,腿却总是站不起来,他也知道,他的身边完全离不开人。
莫秋声:“咳咳,”
莫秋声的唇色灰暗,用力稳着精神,
莫秋声:“医生怎么说?”
莫秋声的话夹杂着几声细咳,皮包骨头的模样走在大街上仿佛能吓坏小朋友。云夏十几年不曾离开莫家,如今一走就是两个多月还是被他气走的,莫秋声的心情很差,身边人都对他现在的状况提心吊胆,生怕会出什么情况。
他双手撑着床侧努力稳着身体不往一边歪倒,双腿酥酥麻麻并未失去痛觉,却一丝气力也无,甚至连带得劳损严重的腰椎也疼到麻木。多年的病痛造就了他擅长忍耐痛苦的性子,生死线上走过一遭,他越发不把这些多年陪伴自己的小病小灾当回事。
护工:“先生的心脏恢复还好,”
护工蹲下身体将他套着浅灰棉袜的双足挨个搁在垫着软垫的脚凳上,帮他按摩裤子下面细瘦的腿,慢言道,
护工:“您现在走路可能还困难一些,医院那边的建议,最好还是轮椅助行。”
莫秋声:“他们这么说不过是安慰我吧…我知道,自己可能站不起来了。”
莫秋声不自觉握紧拳头淡淡道,笑容略显苦涩。
护工:“先生不必忧心,”
那人抬起头见他叹口气忙作答,
护工:“会好的,只要加强锻炼,您要对自己有信心。”
莫秋声:“谢谢,我知道了。”
云夏离开莫家去北京上学之后,她在莫秋声房间里的画板已经被撤走,他嘴上像鸭子一般硬,终究还是天天都在牵挂着她,家里人怕他睹物思人故而为之。他转移到轮椅上的动作还不熟练,只能暂时借助他人的帮助才能坐稳,两条腿因为使不上力往一边歪斜着。身体已然大好,护工摆正他的两条腿便告辞离去,他纤瘦的手指按在大腿上,那种无法控制身体的感觉让他越发感到委屈而无力。
半年来他极少参与公司事务,而当年和华年师兄共同创办的这家企业,已经在尔雅老家那座与A市毗邻的城市开了分所,如今俨然有着扩大规模的趋势,而公司步子迈得过大,光鲜亮丽的外表之下内忧外患。他的身体状况被业界传得纷纷扬扬,这一手创办的事业骤然缺少了主心骨的作用,业内竞争激烈传言纷杂,不过大多人还依旧是看热闹的心态而已。
他打开轮椅手刹,笨拙地摇着往窗边靠拢,不知为何,他拨通了云夏小姑娘的电话。自她离开太久未曾联系,也正是她上课的时间,他本以为孩子不会接,那边却传来了她柔和悦耳的声音:
姜云夏:“叔叔?”
话筒那边的小姑娘明显有些惊讶,莫秋声呵呵一笑精神好了不少,便关切地问候道:
莫秋声:“抱歉啊云夏,叔叔打扰到你了吗?”
姜云夏:“没有,”
她正在自习室,不免既惊又喜,
姜云夏:“叔叔好久没有给我电话,以为您…已经把我忘了。”
似乎是那次明确拒绝她以后吧,孩子对自己的称呼好些时候都换成了一个客气的“您”,而不再是当年亲密时候脱口而出的“你”。莫秋声的身体歪在轮椅上,用力按着酸胀的腿道:
莫秋声:“叔叔没有忘记云夏,公司最近好多事情要忙,所以没有联系你…云夏在学校还好吗?”
姜云夏:“嗯还好,第一年课程不算太忙,我最近挺充实的,”
少女抿走额前的碎发,故作开心地说话,
姜云夏:“还有一个多月就放假了,我…大概就能回去了吧。”
姜云夏离开莫家好久,表叔已经把她在A市租住的房子暂时退掉,因而寒假她仍然贪心地想要回莫家别墅去过,顺便想着缓和一下二人之间的关系也好。莫秋声心下不安,用力将裤腿的棉布攥出了皱纹,他何尝不知小姑娘的心思,她总是这样主动向自己示好,而自己的身体状况却容不得他接受小姑娘一丝一毫的好意,因而一次次将她推得越来越远,便成为了他无法逆转的选择。
莫秋声:“云夏,你大伯他们头两天打电话来我这里,说想你了。寒假的话回去看看他们吧,毕竟他们是你的亲人。”
姜云夏:“不,”
小姑娘在电话那头摇头拒绝着他的要求,
姜云夏:“云夏不要回大伯家里去,我不想回。”
大伯家三个堂哥如今都成年很久,工作都是莫秋声直接间接帮助解决的,大哥二哥结婚时候还故意递过通知来,莫秋声碍于云夏的面子不得已还给他们随了一份厚礼,才终于满足了他们永无止境的胃口。姜云夏知晓莫秋声好心,却知道他们未必会打电话让自己回老家去,不过因为知道了公司股权转到姜氏名下的事情,又利用莫秋声对姜华年的亏欠而越发贪婪,她拼命摇头,希望还能挽回。
莫秋声:“孩子就听叔叔一次好吗?等你放假,我会让你表叔去接你的,”
莫秋声不由孩子辩驳,近乎于命令的语气,将本来心平气和的一番话说的带了几分戾气,
莫秋声:“他会陪你回老家过年,叔叔求你,不要回莫家。”
天气渐冷,他的双膝愈发酥麻,由于情绪激动,心脏都禁不住抽痛不止,捉住裤腿的手指不自觉地抖动着,似乎很不舒服。病重的莫秋声仍旧是商场上的王者,他对自己说话的语气不带有一点情绪,仿佛自己这么多年的陪伴,丝毫没有意义。
姜云夏:“叔叔,不要…”
莫秋声:“云夏听话,”
莫秋声语气愈发冷峻,即使是关心的词句也不得不用了最冷冰冰的腔调,
莫秋声:“就这样…吧。”
他持着手机的手也不由得开始颤抖,便趁着自己还未完全发病之前,果断地切断了通讯,甚至没有给姜云夏一个正式的告别。久未联系,姜云夏被迫挂断电话时不禁愤怒,她失望地顺着连廊的墙壁蹲下去欲哭无泪,叔叔就这么将她推给了当年亲手抛弃自己的亲人,她不知,他竟可以做到这样狠心。
许鹤年:“又哭了是吗?”
许鹤年见她离开自习室许久未归,便适时出现在她身边递上手帕,道,
许鹤年:“姑娘你的眼泪啊,是真不值钱还是怎么样?我手帕都被你弄脏多少块了。”
许鹤年的没心没肺程度,姜云夏早就知道,他这么说话并没有什么恶意,只不过是出于一个朋友的关怀。小姑娘来Q大上学后的这段日子里埋头苦学,而且对学校的各种活动似乎都不怎么上心,无非因为和自家叔叔许久以来一直的别扭,他远远听到她和莫叔叔的通话,没有几句这姑娘的眼睛便红成了小白兔,虽然不知个中因由,他还是心疼不已。
姜云夏:“抱歉,”
小姑娘抽抽鼻子把脏了的手帕递给他,又觉不妥而收回自己这边来,被他无厘头的一番话逗出了一个勉强的笑容,反倒是破涕为笑,
姜云夏:“臭石头你要死啊,我回去给你洗了还不行?”
许鹤年:“姜云夏,我早就说过了,我们多少年的朋友,你完全不用跟我道歉。”
少年接过暗蓝色的方格手帕来,笃定道,善解人意的他从来都知道小姑娘多年寄人篱下的不容易,她所经历的林林总总自己不曾有过体会,却仿佛可以感同身受。
小姑娘对他并没有其余的心思,不过是一个超越一般友情的兄弟和知己一样。她被他这一番话所感动,一时间对面站着却不做声,下课时间教学楼连廊上往来的师生渐渐聚集起来,许鹤年深知此刻自己有多么想要将这个女孩儿拥在怀里好好疼爱,哪怕她斩钉截铁地拒绝过自己许许多多次,哪怕只是以一个知心朋友的态度去默默关心。
许鹤年:“好啦云夏,”
少年自沉思和局促不安中回过神来,轻咳一声道,
许鹤年:“可别哭了,再哭下去等回A市,我可要把你从莫叔叔身边抢过来。”
姜云夏:“石头你敢?”
许鹤年:“别以为我不敢啊…”
说时迟那时快,许鹤年见势不妙连忙远远跑开,小姑娘毕竟没他跑得那样快,一时激愤也是怎样也追不上他。古灵精怪的少年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间穿梭往来,后面有那么一个气急败坏的年轻姑娘拼命追赶,这样美好的画面,正是青春应有的模样。
其实说实话,许鹤年仍旧希望她每天都可以笑容满面容光焕发,像高中时候那样,对每个人都很和蔼温柔,而不是今日这般浑身长满了刺儿。多年的朋友,他即便恋慕着眼前青春靓丽的姑娘,却并没有那样强的控制欲,就像莫叔叔一直对她的希望一样,只要她快乐,纵然让他放弃自己真心所想,也不过如此。
莫秋声近乎于窝在轮椅里,手指刚刚将手机放稳,双手便不由得抖动起来。他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手拧开口袋里的急救药瓶服下两粒,以至于重新拧紧的瓶子一不小心脱手滚落在了地毯上,都来不及察觉。
公司内忧外患,莫秋声数月来不曾伏案办公,工作台上不知落了多少灰尘。他完全可以唤人进来,却仍旧拼尽自己的力量强撑下去,良久,终于顺过气来身体恢复舒适,接着便摇着轮椅往隔壁书房的方向去,他知道自己唯有拼命的工作,才能打消心中百感交集。
莫秋声:“通知各部门总监,我明天回去有例会,各部门都来一下。”
他拨通公司电话,面带微笑侃侃而谈,仿佛方才还病痛难忍的他不复存在。
刘江:“好的,莫总放心,我会通知。”
莫秋声:“嗯好。”
重新执起画笔运筹帷幄,莫秋声仿佛找回了原来的状态。他目光炯炯有神摄人心魄,清朗的外形仿佛一个二三十岁的年轻人,如果忽略身下早已离不开的轮椅。
云夏听话,叔叔很好。
他抬起头望向远方,四十岁的男人已经知道怎样收回无意义的眼泪,留下的,唯有更加果敢的坚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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