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

之后的日子流水一般波澜不惊，莫秋声身体状况不算太差，便在师兄家县城里的项目上多跟了一段时间。他平日里住酒店工作时候就往工地上去，整个地块被规划成了园林式景观公寓，全部设计都是由他带领的团队所做，他代表公司过来盯着工程队施工，也在情理之中。

年仅二十七岁，莫秋声的名字已经在全国的建筑设计界人尽皆知，国际上也渐渐崭露头角。他名下团队的每个作品皆是稳重大气而不失其美丽优雅，每每出手，就连上了年纪的设计界前辈，也不得不竖着大拇指感叹一句后生可畏。

公司为了莫秋声日常的办公，专门在工地板房辟出一块空间改造成了一间办公室供他使用。小姑娘安全感不强几乎是做着莫叔叔的小尾巴，有事没事也跟着他往工地上跑，一来二去和工人们混了个脸熟，他也不舍得将她一个人扔在酒店不管，她爱跟着也就跟着，莫秋声默默带着她也自觉不错。

小小的姑娘仿佛一只乖巧可爱的小动物，在全是五大三粗的工地汉子中间就像是一道靓丽的风景线，任是谁看在眼中都会心情大好。她的莫叔叔心肺不好不怎么能接触寒冷的空气，不能陪她在外面暴露的环境中疯跑疯玩，小家伙玩够了便进屋去找他，杵在办公桌旁瞪着一对圆圆的大眼睛一声不吭，像是怕打扰他的工作。

莫秋声：“云夏乖，”

莫秋声受不了她的眼神遂从电脑屏幕上稍稍移开视线，指着远处铺了一个茶几的零食道，

莫秋声：“饿了吧，先去那边吃点东西，一会儿...叔叔带你去吃好吃的。”

姜云夏：“嗯！”

他绿宝石一样的眼睛眯成一条缝，弯弯的样子仿佛两道月牙，小姑娘见之开心，便果断答应下来，踱着欢快的小步子往远处跑去。她这个年纪的小孩子仿佛不会走路一样不是跑就是跳，莫秋声摘下眼镜略微捏了捏被卡得酸疼的鼻梁位置，余光捕捉到她微胖身材蹦蹦跳跳的一个小背影，这还不是自家女儿，他已经不知应当对她如何是好。

小家伙最受大人们的欢迎，桌上的零食没有一样是他准备的，全都来自外面那些足够做他叔叔伯伯的人。莫秋声戴上眼镜温柔地看了她一眼，继续沉浸在复杂的建筑设计图中，姜云夏小心地拆开一包烧烤味薯片，入口咀嚼的声音都故意放的很低，懂事的模样让人生怜。

跟在叔叔身边的这些日子她从起初的小心翼翼到今天，终于能娇纵任性一些。莫叔叔的身材高大挺拔，坐在办公椅上也是挺直腰背从没有一丝倦怠，时不时端着旁边时时有人添热水的杯子细细抿一口茶水，暗蓝色方框眼镜下面的那一双眼眸，精神矍铄，同爸爸的模样重合度很高。

想到这里，姜云夏突然心酸起来，爸爸妈妈都在天上看着我吧，你们的云夏现在很好，可好可好了。

她这么想着许多事情等他结束工作，不知不觉困意袭来，于是放下零食袋子蜷在沙发上昏昏欲睡，远处他专心工作的身影也在视线中间，渐渐模糊。

莫秋声阖上屏幕捶捶酸痛的腰背部站起身，默默缓了好久才有力气拄杖而行。空气中弥漫着他双腿所不太能承受的阴冷感，他按着办公桌撑起身体，慢慢行至没有几步远的沙发边上，扶着腰间缓缓坐下去，倏忽之间望见小小的一只窝在沙发上睡得昏天暗地口水都要出来，便揉着她柔软的头发微微笑起来。她应该是玩得累了，仍旧没有要醒过来的意思。

莫秋声：“云夏，醒一醒，”

他摇了摇她的身子，柔声在她耳边说话，

莫秋声：“你的小肚子不是饿得咕咕叫了吗？叔叔说要带你去吃大餐的哦。”

姜云夏：“嗯...”

小姑娘无意识地咕哝着，小猫咪一般蜷着身体往他身边拱了拱，像是寻找一个依傍。莫秋声终究还是没有舍得唤醒她，而是将旁边他日常休息稍微宽大一些的毯子扯过来给她盖好。小姑娘睡得很香，秀气的樱桃小口不安分地嘟得老高，似乎下一秒就要在自己面前撒个娇似的。

仿佛是心有灵犀一样，莫秋声知道她可能是想爸爸妈妈了。她的爸爸妈妈都是同自己共同创办公司的元老，最终也是为了自己的梦想而去世，那样恩爱的一对夫妻和世间最优秀的父母亲，自己即使再怎么关爱她也不过是一个小叔叔的身份，终究是不能取代父母在她心中的地位的。

自己的身体和能力都有限，他只希望她的睡梦中永远都是香香甜甜的，至少，再也不要受苦就好。

工程上一切步入正轨之后，莫秋声处理好姜云夏在这边一系列的事情，两个人终于能够踏上回A市的归途。莫秋声已经在这边待了一个多月，这段时间以来两个人渐渐熟悉起来，这个才五岁还在上幼儿园的小家伙在自己身边，也逐渐卸下了许多防备。

他心脏不舒服一路都在吸氧，正靠在座椅后背垫着的松软靠枕上略略闭目养神，睁开眼睛便看她乖巧地抱着娃娃，圆溜溜若猫眼石的大眼睛盯着自己看，像是看在眼里拔不出去了一样。

莫秋声：“云夏怎么了？”

他知道车子已经行驶了一个多小时刚走到半途，以为她无聊，

莫秋声：“叔叔有点累先睡了一会儿，你放心...咳咳...没多长时间我们就到家了...”

嗓子有些痒，莫秋声没说完一句话就呛咳起来，连带得毯子下面畏寒的畸形双腿总是抖个不停。姜云夏小姑娘搁下娃娃，凑近一些替他拍着背，莫叔叔一张过分苍白的脸色因为咳嗽红润了许多，轮廓分明的脸庞之上，白里透红，煞是好看。

姜云夏：“叔叔难受的样子，云夏好怕...”

过了好大一会儿，莫秋声的咳嗽才终于停下来，心跳也渐渐趋于平稳。她身上的很多处小伤已经痊愈，心理创伤却仍旧是没能好好弥补。她是上幼儿园中班的年龄，莫秋声这段日子让她几乎形影不离地跟在自己身侧没去幼儿园，也有一些这样的考虑。

她可爱脸蛋上的神色慌张，努力用小手指同他搁在身侧的手指勾住，被抛弃的小动物一般楚楚可怜。车上还没有来得及安装儿童座椅，莫秋声伸出手臂把她揽在自己身边，摸着孩子的头发低低说道：

莫秋声：“叔叔身体总是不好，吓到你了...”

莫秋声原本读博士的那些年手头拿出了许多具有国际水准的作品，是学校和老师同学中间公认的建筑系天才，而即使他天纵之才，却总是对自己身体先天后天叠加在一起的病痛无能为力。他不敢同她直视于是将视线往外面放去，小家伙却靠他更加近了一些，搂住他清瘦的腰道：

姜云夏：“云夏总是看到叔叔咳嗽，我心疼...”

姜云夏知道莫叔叔对她的好，从那天他对着自己一双小手耐心吹气的时候开始，到后来百忙之中仍然要亲自带她去体检，直到结果出来没有太大问题后的如释重负，这一切都诠释得淋漓尽致。他这么多年体弱多病深居简出，几乎只有爸爸一个真心的朋友，这段日子里他辛苦工作，无非是为了抵消胸中那份无以言说的苦楚。

而这日日折磨着他虚弱身体的苦楚，比起自己失去父母的痛苦，也未必会少多少。

小姑娘仍旧是童年特有的婴儿肥，两条微胖的小手臂仿佛两节白嫩的莲藕，那样轻柔地搭在自己腰间，直直地温暖到心里去。

莫秋声：“叔叔知道，都知道，”

他低下头在她耳边呢喃着，

姜云夏：“云夏是最乖最可爱的小丫头，能体谅叔叔，叔叔就很幸福了...”

姜云夏：“是吗？”

莫秋声：“当然咯，叔叔不骗人的。”

姜云夏：“那我们拉勾勾好不好，云夏也要陪着叔叔，永远不离开。”

车子平稳地行进在归家的路上，她默默勾起他的手指，莫秋声亦是非常配合她地盖了一个承诺的章。他的精神还是不好，整个人挂着鼻氧管还是呼吸粗重，靠在枕上也没什么力气，却发现小姑娘已经很是有安全感地依靠在自己怀里，暖暖的一小只，充满了亲密感。

她这一路上没再同他说过话，只是捻着他宽松羊毛外套的衣角，不时抬起头来同他对视一眼。为照顾他的身体，轿车在高速上行驶得并不算块，他们有足够的时间欣赏风景，莫秋声这一路身体的不适，也有了很大的好转。

A市的莫家别墅很大，原本经商的父亲去世之后公司易主，母亲也另外成家把这套房子给了他，因而莫秋声的童年富足有余却温暖不足。车子稳稳停靠在院子里已经是傍晚的时候，佣人打开车门先把小姑娘抱下去，她望见外面崭新的一切各种好奇，自顾自地溜达起来，怡然自得的模样，看得车内身体还未调整过来的莫秋声心情都很好。

佣人进车厢帮他摘掉氧气管，帮他按摩着坐了太久已然僵硬的畸形腿脚，莫秋声待人和蔼遂微笑着表示感谢。他长舒一口气揭开腿上的毯子，这副连长途车都不太能承受的身体，等回到家中还是要好好休息几天。至于工作，也只能往后放放再说。

他撑着手杖立在车边，正欲开口呼唤她回来自己身边，小姑娘已经心有灵犀一般出现在叔叔眼前。莫家的院子很大，冬季里花木大多已经凋零唯有几棵四季常青的植物仍有生机，她的一双小鹿眼闪烁着光芒，眼角眉梢都是欣喜若狂。

姜云夏：“叔叔，我有一个新家了。”

孩子咧开小嘴表达着开心，并非疑问而是莫名的笃定。仅仅是奶声奶气的九个字，莫秋声的心瞬间融化了一样，原来自己已经不知不觉之间，让她这样依赖自己。

莫秋声：“是啊，”

莫秋声接过话来，信心十足地站直了身体道，

莫秋声：“以后这里，是叔叔和我们云夏共同的家，你说好不好？”

姜云夏：“好呀好呀。”

小姑娘抬起头，将自己的小手塞到他的大手中间，一起往那座房子里走去。莫秋声紧紧捉住她，念及以后要和她一起相依为命至少十几年的时光，只觉得无比幸福。

我的小云夏，你终会长大。

只希望你可以慢一点长大，也希望我，可以陪你很多很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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