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以为拳手会带我进入一个宽广明亮、极富未来科技感的大厅,在那里,身穿白衣的古怪科学家和精明狡猾的地下活动者正窃窃私语,高大壮实的打手和半身机械的改造人隐没在不知名巨型装置下的阴影中,他会为我一一介绍这些危险,却一心贯彻那所谓“自己心中正义”的恶徒们,他们会用风格迥异的方式试探我,与我打招呼、向我挑衅,个别的还会像老套的电影桥段里那样成为我潜在的敌人。拳手会向我展示恶徒协会的伟大前景,他会滔滔不绝,在终于疲惫的时候才叫来那些疯狂科学家中的一个继续他的话题。我想那应该是个发型散乱,眼镜片模糊了也不擦的瘦巴巴的老头,他会用某种沙哑、亢奋的声音道出一个名称俗不可耐,但内容却异常骇人的计划。在计划里,我们会用到他的那些怪模怪样的仪器,会派出那些路人模样的壮汉打手,最终,完成一个在他自己看来十分伟大的成就。而这个计划往往会因英雄的突然出现而以失败告终,我想这其中的原因大概是他们总会忘记把英雄的存在考虑到计划当中来。
可那些都没有发生,我们——拳手、枪手、坷垃蕾和我只是在离开烟雾缭绕的警局后,沿着空荡阴暗的职业体验馆里的马路,经过富满童趣的医院、消防局、银行和一家专卖寿司的饭馆,来到了氛围冷清的入场口,那是一个游乐园式的入口:检票亭、问讯处和自动贩卖机紧邻着三只旋转铁杆。我们从最侧边的通口走出去,其间拳手不停地重复着点烟、吸烟、踩烟头的动作,坷垃蕾比以往都更加沉默,而枪手则像个失魂落魄的社畜那样拖着沉重的眼皮和脚步,茫然地注视着前方。他可能什么都没在看,我想,只是麻木的保持着睁眼的状态而已。
外面,是一条再普通不过的城市马路:往返各两条线的双行道上飞驰着车子,烟尘飘荡在灰蒙蒙的天空里,车喇叭声和交警的口哨声不绝于耳,发黄的饭店招牌下,四五成群的中年人大喊着谈笑,他们的手指头上挂着车钥匙,好像一枚枚古代西方贵族用来彰显身份的戒指,这些人中有的拖家带口:媳妇在一旁赔笑,孩子满脸阴沉,有的则形单影只,在人群中像个异类,显得很不自然。
拳手仿佛没把这些看在眼里,他贴心地向我解释道:“这儿是中井,虽然比不上西井,但也还算是个大城市。”
我们四人踏上停满了自行车的人行道,在行进中不断地闪转腾挪,像是在穿越一个危机四伏的史前丛林,那些自行车就像繁复茂盛的枝蔓藤条,那些车笛和哨响就像聒噪恼人的虫鸣鸟叫,那些灰尘和霾就像恐怖的部落巫师挥舞法杖所招来的毒气……似是对这毒气有所忌惮,我们谁都没再开口说话。
大约在这条路上走了十五分钟之后,我看见一片密集古旧的矮房群,一个老太太提着远比她的整个身躯还要丰满膨大的几只塑料袋,缓慢而艰难地与我们相向而行,三个小学生在最邻近马路的这边的街上站着聊天,一男一女紧搂着彼此挤眉弄眼。拳手给了枪手一个眼神。
一身老旧西装的中年人立刻便如短跑健将那般飞冲出去,接着在靠近那群人的许久之前放缓步子,他躬下身,轻而柔地经过那对男女,迅速递给小学生们一个热情洋溢的微笑(是的,距离他如此远的我也能看清楚那个微笑,那确实是个很大的微笑)。
“您的手拉车呢?”枪手停在老太太身边,我顿时意识到他将要做的事。
“哟……”她的脑袋摇晃着,嘴唇颤抖着,“小马。”
“哎,小马帮您把这些东西提回去。”说着,枪手深俯下腰,“吭哧”哼了一声便接过那几提袋子,他用极慢的步调走在老太太身旁,她的手挎着他的肘,像久居一处的和睦母子。
拳手和坷垃蕾继续走起来,似乎已经就此将同行的枪手放弃。我看出他们之间无言的默契,便不发一语地跟了上去。
我们走进矮房的建筑群里,歪斜的电线杆和房顶的破瓦告诉我:这是一个颇有些历史遗迹风范的老旧社区。一个背着粉红色书包的小女孩儿飞奔在狭窄的胡同里,临到路口时,坷垃蕾像敏捷的野猫那般冲跃到她旁边。这位大姐姐的突然出现把小女孩儿吓了一跳,但她熟悉而美丽的面孔安抚了那颗单纯而脆弱的心。
坷垃蕾蹲下来,伸出一根手指,对小女孩儿说了几句话。我看到瞪着大眼睛的女孩儿呆呆地点了点头,然后便在坷垃蕾的那一番宠溺而“粗暴”的胡噜瓢下忍不住大笑起来,一大一小两个女孩相视大笑的场面在我的脑海里久挥不去,可拳手却又一次不为所动地迈开脚步。
我们来到一家小卖部门前,一个仰躺在凉席上的肥胖的大姐看到拳手的身影,却只是轻轻眨了下眼以示问好。
这就是目的地了吗?我想,这就是通往秘密基地的隐藏出入口吗?
拳手推开“叮咚”作响的挂着小铃铛的玻璃门,走进屋里,他把门撑着等我进去,我连忙道谢一声伸手接撑起门。
他在冰柜前止步,接着开门取了瓶无糖汽水。
“随便拿。”他对我说,于是我怯懦地选了瓶常温的矿泉水。
“大冷天的,别喝凉的了啊。”胖大姐“呼”地起身,整个店铺都仿佛为之一颤,“这是你们新招的伙计?”
“啊,很厉害的小子,碎灭者。”说着,拳手掏出钱包,想了想又把它放回兜里,转而拿起手机。
“这是你张姐。”
“您好。”我说,看着她由疑惑转为认可的眼神。
“加油啊,小子。”张姐把饮料扫了码,转身又躺下,“我看你是块好材料,将来想必能有所作为,跟着你哥好好混。”
拳手轻笑了声,用手机付了钱。
“啊,是。”我强顶起气势,答道。
我推门,接着发现坷垃蕾正站在门口。
“倒是给我也带瓶水啊。”她说。
接着,后面,胡同的另一头,枪手也一瘸一拐地走了过来。
“热咖啡!”他大叫。
然后拳手又扭身回店。
看着这一切,我不禁有种正在做梦的莫名的不真实感,就好像眼前发生的事都不从属于这个本应冷漠压抑的冰冷世界。
张姐又一次起身,和坷垃蕾寒暄了几句,拳手又一次掏出手机,付了钱,我又一次推开门,看到枪手也已经站在了门前。
“我们要去哪里啊?”我终于忍不住问了。
拳手把自己的汽水夹在胳肢窝里,左手握着一罐热咖啡,右手拿着一瓶橙汁,他看了看我,露出成熟的透着隐约沧桑的微笑。
“不去哪里啊。”他说,坷垃蕾上前接过了橙汁。她把它打开。
“这一带,从总部算起,周边的几个街区都是我们的活动范围,从中井的阿隆区到鹅县古城,都没有英雄长期驻守。”
“活动,做什么活动?”我问,不自觉想起了提着塑料袋的老太太和飞奔着的小女孩儿。
“生活啊。”枪手“啪”地一声撇开咖啡罐,“活动就是好好生活啊。”
我还想问些什么,可突然同时震动起来的三台手机吸引了其余三人的注意。
我眼看着他们的表情凝重起来,接着又快速而自然地恢复原样。
“打脸了吧。”坷垃蕾从手机屏幕上挪开视线,用嫌弃的眼神看向枪手,后者则学着她的样子撅起嘴来。
“这种事也算是生活中的一部分啊,我没说错。”他说。
“正好。”拳手打了一会儿字,似乎是在给谁发消息,之后,他抬起头来,“让碎灭者也跟着去,注意别让他失控。”
“他很稳定。”坷垃蕾说,就好像话中的主角并不在现场一样。
“那么,出发。”随着拳手一声令下,我们都不自觉地紧张起来,坷垃蕾和枪手甚至将揣着裤兜的没拿饮料的另一只手从兜里抽了出来。
发生了什么事?我很好奇他们的手机究竟里传来了怎样的消息,但心里明白就算他们此时不说,自己也很快就将知晓一切。
余光里,仰躺着的张姐正看着我。加油啊,她炯炯有神的眼睛如此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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