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过客

骤然寒冷的天空凝成纯白的雪花，纷纷扬扬洒落大地，抚慰着这片满目疮痍的地下世界。

随着大战的暂时平息，巨大的暗红魔影化作无数细碎的光点随风飘散，整座魂族大阵也随之陷入了不可抑制的崩溃——对于这支年轻的队伍来说，能在此期间承受住如此庞大的灵魂力量，已经远远超越了他们原本的极限。

面无血色的魂亮颓然倒在柔软的砂砾之上，气若游丝地仰望着骤然平静的漆黑苍穹，任由雪花轻覆脸庞，苍白的唇角缓缓浮现出一抹酣畅淋漓的满足笑容。

若非那人无比精湛的技艺与雄厚的灵魂力量作为支撑，恐怕他们便会亲手将自己埋葬于这片自己挖掘的可怕坟墓之中，成为魔的第一批祭品。

但最后的胜利终将属于他们，一切的挑战与冒险都在此刻得到了丰厚的回报；而他，亦在方才见证了自己梦寐以求的道。

未来的路何其漫长，但他也开始尝试着相信，那个人终将带领他们实现那个所有人心中遥不可及的梦想。

光华散尽，华美的御座再度显露出它原本平凡的颜色，端坐于新月状岩石上的白衣少女仿佛在一瞬间苍老了千百岁的老者，漆黑的长发洒满了晶莹的霜雪，没有人知道她此刻究竟在想些什么，是悲伤，又似孤独。

先前干涸的灵魂力量已然通过从黑海中汲取的魂魄补充完毕，然而过度损耗的精神却不是可以通过外物便能轻易弥补的。

青妍就这样抱着同样昏迷的男孩坐在她的身边，沉默地注视着她，好像只要这么做了，便可以让对方觉得好受一些。

她甚至忽然感觉面前的女子是无比的熟悉，好似相伴了一生的恋人……

她试图驱散脑海中这一不切实际的虚妄幻想，却又再难分清虚假的究竟是眼前的世界，还是身边这位遗世而独立的天上仙子。

良久的沉寂过去，冰凉的触感惊醒了孤独的她，魂玉突然侧过头来，漆黑的眸中带着些微捉摸不透的笑意，温柔的话语穿过晦暗的光线与冰冷的雪花，在这片只属于他们的天地之间倏然响起。

“一直以来，有件事我一直瞒着你。”

青妍一怔，目中满是疑惑，却只温柔看向踟蹰的少女，不曾说话。

她知道眼前之人一定背负着太多秘密想要与人诉说，可若她不愿主动说来，她亦不会忍心去问。

魂玉犹豫了片刻，有些话，她已然等待了千年，黑暗中的她反复挣扎，却终究只化作了一声叹息。

她的目光似是在不自觉地躲避着什么，转而移向对方怀中的孩童，幽幽说道：“你怀中抱着的孩子，其实就是你心心念念的九幽风炎。”

她的语气平静而淡然，仿佛只是在诉说着一些无关紧要的闲话。

青妍下意识松了松抱紧稚子的双手，看了看粉雕玉琢的灰衣男孩，复又抬头望向她，清丽的眸中满是难掩的错愕，颤动着嘴唇似是要说些什么，却被魂玉微笑着打断。

“他并不是我的孩子……说起来，这一世的我应该只有十六岁吧，再过不久，便是十七岁了，十七年……”魂玉面色微红，忽然陷入短暂的怅然，掐着葱白如玉的手指低声喃喃，独自诉说着一些无人能懂的话语。

没有人会将眼前的少女与那道影子联系在一起，那个九百年后搅动天地、几乎令整个斗气大陆陷入覆灭的魔。

“不可能，他怎么可能会是异火，明明只是个孩子……天啊！”似是忽然想起了某个古老的传说，青妍忍不住失声惊呼，犹豫了片刻，终是吐露出了那些足以令世人狂热的字眼：“他，已经凝聚了火灵？”

短暂的震惊过后，突如其来的恐惧与担忧涌上心头，她不自觉地紧了紧怀中的孩子，目光有些畏惧的望向身旁冰冷的少女，嗫嚅着问道：“那……你会炼化他么?”

魂玉奇怪地望向突然瑟缩的青妍，稍加思索，便对她幼稚的想法了然于胸，不禁摇了摇头，忍不住轻笑出声。

“喂……你，这有什么好笑的？”青妍听出了她笑声中的讽刺，顿时不服气地追问，心中的恐惧也消散了大半。

“没什么。”魂玉摇了摇头，“那你呢？若是我将他交给你……”

青妍沉默片刻，歪头细细思索了一番，踟蹰着说道：“还是算了吧，我知道我现在的处境……”

她叹息一声，低下头去，不再言语，只温柔轻抚着男孩柔顺的发丝。

“那，你认命了么？”魂玉忽地目光一寒，敛去了方才罕见的笑容。

“还有一年婚约才生效呢，我并非全无机会的，不用为我担心。”青妍忽地抬起头来，目光灼灼地望向身边的少女，“倒是玉儿你，不要总是这般冷冷冰冰、愁眉不展，可好？”

“若一年后你依然没有办法，你就要……嫁给他么？”魂玉没有理会她的话语，径直追问。

“玉儿……”青妍一颤，一时讷讷说不出话来。

“回答我。”魂玉的声音冰冷而决绝，令人心生寒意。

“或许，会吧。”青妍目光躲闪不敢看她，吞吞吐吐，半晌才憋出四个字来。

虽然对这个答案早有准备，魂玉的心中还是不由得咯噔一声，怔怔望着眼前扭捏的少女。

“我可以帮你。”魂玉深吸一口气，终于说出了内心深藏已久的话语。

“欸？”她愕然。

“我说，只要你开口求我……”魂玉伸出一只手，温柔地为她掖回鬓角散落的发丝，“只要你开口，雷族之事，自可迎刃而解。”

青妍默然无语，只静静抚摸着那把漆黑的短剑，手指微微颤栗。

“还在犹豫什么？”魂玉用力抓住她的肩膀，“我可以给你……我可以帮你。”

她的肩膀单薄得可怕，仿佛一捏就会碎裂。

“还是不必了，玉儿……古元早已与我说过，我只是一介世俗公主。”她吐出一口气来，“我，不值得的。”

“能够认识你们这些朋友，是我此行，亦是此生，最宝贵的财富。”

她的声音轻柔，却仿佛一柄利刃直刺心扉。

朋友……是了，只是朋友而已。

或许经此一别，她们的前世之缘便已尽了，此生便如萍水相逢的过客，相濡以沫，终究不如相忘于江湖。

她已再没有任何立场去左右她的道路。

“我，明白了。”

……

时间对于萧忆来说显得颇为漫长，或许他的一生便是由无数次耐心的等待构筑而成，逐步堆砌至如今的身居高位、雄霸一方。

他宛若潜伏于黑暗的毒蛇，伺机等待着给予对手致命一击的绝佳机遇，他是天生强大而优雅的猎手。

他与魂厉本该是这片土地上唯二的主宰。

在他的手中，仿佛时刻编织着一张巨大的罗网，所有人都在其中挣扎前行——萧玄重创，魂厉生死未卜，魂族亦元气大伤，再无一战之力……一切的一切都正与他预想中那般完美地契合。

然而即便是这样心思缜密的他，却也在此刻彻底失去了原本的优雅与耐心。

他第一次在属于他的猎物面前难以抑制地露出了怯意。

那是一种怎样的力量？在他有限的记忆之中，即便是族长亲自出手，也未必会有眼前这般宛若魔神降世的灵魂威压。

一切都结束了么？

不，明明都到了这般地步，他又岂能甘心？

或许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三年前的那场绝境，上天派来萧玄带他逃得一命，险死还生之际更是破而后立突破斗皇境界，这才有了如今的统领萧忆。

他曾不止一次地问过自己，若没有与野心相匹配的实力，他的万般痴念恐怕也终将会被永久束缚于老实憨厚的外表之下，每日与萧玄谈天说地，与阿霖结伴出游……

他会是他们生命中一个普通的过客，在某个久远的将来，悄无声息地逝去。

然而，从成为斗皇开始，一切都变得不再一样。

他开始体会到成为强者的好处，自此食髓知味，一发不可收拾。

可谓是成也萧玄，败也萧玄，当初令他彻底蜕变的恩人与朋友，现在却成为他前进道路上最大的障碍。

曾经朴实无华的萧忆已然一去不返，如今支配着他的，是心中日益增长的，无限疯狂的野心与执念。

雪花纷飞，打在他坚毅的脸庞上，冰冷而湿润，黑暗中，有淡雅的幽香自身后传来，他没有回头。

“兰姑娘，前方屏障已散，想必魂族之中发生了某种变故。”一语毕，他面无表情地转过身来，语气低沉而淡然，“似刚才那般宛若神魔的力量，恐怕一时片刻再难现世了。”

“既然如此，萧统领还在犹豫什么？”古兰挑眉，不动声色地问道。

萧忆一笑，没有正面回答，只自顾自扯开话题，语带关切地问道：“也不知古元统领经此一役，可还安好？”

“你！”古兰一怔，随即反应过来，死死盯着萧忆寒声说道：“萧统领此举可当真对得起两族盟约。”

萧忆轻笑一声，不置可否，转过头去望向天边倏然降下的漫天白雪，沉默无语。

古兰心中激愤，却也无可奈何——或许萧族可以承受失去一个萧玄的伤痛，但对于古族来说，于公于私，她都不会弃古元于不顾。

她深吸一口气，寒声低语：“多谢萧统领挂怀，我这便去接家兄回来。”

随即转身立即召集人马，缓缓向着黑雾逐渐散去的魂族军阵靠近。

古兰黛眉紧蹙，目中精光闪烁，最后回头望了一眼身后渐行渐远的萧族部众，愤怒的容颜逐渐归于平静，转而迸发出刺骨的寒冷。

“这个可笑的盟约……若能活着出去，定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斗破苍穹之魂玉提示您：看后求收藏（笔尖小说网http://www.bjxsw.cc），接着再看更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