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经历了一个多小时的颠簸路程后,汽车终于抵达了目的地。拎着装满行李的旅行包走下车门时,我才发现水杯落在了车上。
幸好车子还没开走,我急急忙忙跑回座位上拿。头发灰白的司机大叔没有表现出任何不耐烦,只是默默地等着。车上的乘客很少,只有几位老人在打着盹。座椅和地面看上去都有些老旧,但还算整洁。如果刚才那一幕出现在城市早高峰的公交车里,也许我已经遭到了一阵白眼吧。
灰色的柏油马路似乎重新翻修过,我记得上次离开的时候这条路上还有很多坑坑洼洼的地方,如今却都变得光洁平整。正午时分的太阳金黄耀眼,散发着无穷无尽的热量,似乎要融化世间的一切。马路上一个行人也没有,只是时不时有几辆汽车经过。
走了没几步我就已经汗流浃背,连胸口的T恤也湿了一大片。我觉得自己流完了这几年的汗,同时也有点后悔来之前没有修剪一下头发。曾经引以为傲的刘海如今也变成了诅咒的对象。
沿着大马路旁的树荫行走,我按照记忆中对小镇的印象来辨别方位。我自觉方向感很差,好在小镇并不像市中心地铁站那般复杂,多绕了几次之后,我还是找到了正确的路。
我拐进一条小道,这条路似乎没有修整过,显得有些老旧,而且很窄,每当有轿车通过时,我都要站到旁边的泥土上等待车子经过。
走了一会儿,再转过两个弯之后,我终于遥遥地看见了一个人影,那人似乎了也发现了我。他一边在招手,一边跑来。
“你小子可真会挑时间啊。”安宏一边坏笑,一边帮我接过了行李。
他只穿着一件汗衫和短裤,脚上蹬着一双大拖鞋。也许是长期日晒所致,他的皮肤看上去比以前更黑了。
“我怎么知道这里天气这么热。”我抱怨道,然后用空出来的手擦了擦汗。
“真是不好意思,这里可不像城市里到处都有冷气。”他笑嘻嘻地说。
安宏带着我走了另一条小道,还算比较阴凉。我跟在他后面,注视着他宽阔的背影,我发觉他又长高了不少。
在五年级我要转学的那个夏末,我们还彼此非常不舍。他对我说要经常回来玩,我点点头,结果却一次都没有回来。
“这次待多久?海瑶节之后?”安宏随口问。
“也许吧。”
听到海瑶节三个字,我记忆深处的匣子似乎突然被打开了。
静谧的沙滩,摇曳的火焰,悠扬的海螺声配着温柔的蓝色潮汐,的确是一段美好的回忆。
“上头说这可能是最后一届海瑶节了。”
“为什么?之前不是办得挺好的吗?”
“说是什么愚昧迷信的玩意,属于文化糟粕,不符合科学,所以要取缔。”安宏手背在脑袋后,口气颇无所谓。
“这样啊。”我点点头,但仍感到一丝遗憾。
“到这你总该认识了吧。”安宏突然停下脚步,回过头瞥了我一眼。
那颗标志性的大榕树就在不远处,仍是我离开时郁郁葱葱的模样,说不定比以前更茁壮了。
那四处延伸的枝叶像一把绿色的大伞,几乎要遮天蔽日一般,让人不禁感叹它的生命力之顽强。
“那就先这样吧,我们学校下午还要补课,晚上我再来找你。”还没等我回答,他就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挥手走开了。
我摇摇头,实在是拿这个粗神经的家伙没办法,但同时心里也很感激,毕竟没有他的话,我可能还在迷路。
碎石子铺就的小路弯弯曲曲指引着方向,阳光透过树叶的间隙洒在地面上,潮湿闷热的风时刻提醒着我正身处远离城市的南国。
走过一个上坡之后,我站在了一栋双层别墅的门前。这栋带院子的建筑看起来有些年代了,似乎正与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
我通过铁栏杆的缝隙朝院子里窥视,只见小小的空间里种植了各种花卉。红色和白色的山茶花,黄色的万寿菊,还有许多我叫不出名字的艳丽花卉,庭院深处两棵翠绿的芭蕉树正低垂着宽大的叶子。
看见这片生机勃勃的景色,我稍微觉得放松了一些,这些植物不会说话,却有着治愈人心的力量。
我深吸了一口,然后轻轻地按下了门铃。
“谁啊?”
拖鞋的声音从远至近。
纱门缓缓拉开,出现的是一张我熟悉又有些陌生的脸庞。
“外婆,是我。”我率先开口。
“嘉明?你怎么来了?”她手扶在门框上,看起来比起惊讶,更多的感到困惑。
“先进来吧。”
我将行李放下,进入了屋里。
室内还不太热,清风穿过厅堂,震得房檐上的风铃清脆作响,茶几上,一架老旧的电风扇仍在卖力地旋转叶片,努力为我们带来凉爽。
我接过递来的大麦茶,将其一饮而尽,喉咙里的干涩也随之消退。
“你好久都没回来了。”外婆给自己也倒了一杯茶,那双手苍老却仍有活力,那是劳动者的手。岁月在她的身上留下了痕迹,但并不能摧残她的心灵。
“学校里怎么样。”她问。
“还不错。”
“那就好。”外婆点点头,并没有追问下去。
“小慧呢?”
“还是老样子。”母亲的形象出现在我的脑海里,不知为何,她的脸却有些模糊。
“很忙,基本不回家。下个月似乎还有新的展子要准备,现在人应该身处欧洲的某个旅店,或者在夏威夷冲浪也说不准。”
“唉。”外婆叹了口气,我不知道她是为了谁而叹气。
她抬起头,像是在凝视着什么。我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那墙壁上挂着一幅山水画。
那描绘的大概是川渝地区的某处高峰,下方则是几棵苍翠的松柏。整副画的视野很空阔,甚至有很多留白,但是光这寥寥数笔就勾勒出了山脉的雄壮与巍峨,空灵与缥缈。
毫无疑问,这是外公的作品。
“两个人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的要强,一样的固执,总是让人不省心。”外婆默默地回忆起了往事。
我听不出她的语气,是欣慰还是在难过?
“你父亲呢?最近有和他见过面吗?”
“去年暑假见过一次。似乎过得还不错,第二个孩子快上小学了。”
“这样啊。”外婆点点头,没有再说话。
窗外阳光明媚,或许有几只蝴蝶或蜜蜂在围着花朵起舞。
我躺在二楼房间的床上,静静地看着天花板。房间本身很朴素,没什么贵重的摆设,挺符合老人家的风格。从窗户远眺还能瞧见大海,海面蔚蓝,一望无际。
这所房子是我们家的老房子,因为外公去了城市里发展,这里曾空置过一段时期。再后来,外公外婆老了之后又搬回了回来,外公斥巨资将整栋房子翻新,才有了现在这幅模样。
我在这里度过了小学的五年时光,然后又搬回了城市。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栋房子也在静静地看着时代的兴衰。
晚饭很简单,只有几条新鲜的烤鱼和一些时令蔬菜,想来平常外婆一个人也不会做太多,今天还算是为我加了餐。不过我也没什么食欲,吃不下太多东西。
“啪!啪!”,就在我洗碗时,面前的窗户突然被人重重拍了几下,吓了我一跳。
“快走吧。我们给你准备了个惊喜。”拉开窗户,安宏正笑嘻嘻地对着我。
“惊喜说出来就不叫惊喜了。”我擦拭完最后一个餐盘,将它放回碗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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