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信件

机械师集会结束后不久，极北之城便爆发了一场小型的瘟疫。当然，仅限于城东，那里是贫民和小工匠住的地方。至于城西那些大富大贵的人家里，倒是没太多人员病死的消息。毕竟城东和城西，的的确确是两个世界。

米露可的父母在折磨了她长达十年之后终于也染病离世。这么说一点也不夸张，如果说在最初的五年里她在那所贫民学校还算过得可以的话，后五年的米露可则实实在在当了五年的牛马。最艰难的时候她每天只能在牛棚里睡两三个小时，如果睡过头就会被一大铁皮桶的水浇醒，不出十分钟全身就会冻上一层冰。挤奶送奶的活计自然不必多说，后来连什么配种的活都交给了这个矮小的女孩子来办。而那对夫妇，米露可每天都能见到，在屋里，在街道上，可就是不知道他们在忙些什么。

这对一生都没生下孩子的夫妇在生命的尽头终于良心发现，决定将那三头奶牛和这幢摇摇欲坠的二层小楼交给她。自己为自己工作之后，虽然还是很辛苦，但是比之前那种附带虐待性质的工作还是轻松了不少。这个在疫病之中幸存的孩子，觉得自己或许明天就能见到太阳。

让她产生这种想法的还有库洛的来信。米露可和库洛自那次集会之后便有了通信来往。得益于这片大陆发达的铁路系统，他们在半个月内都能收到对方的信件。米露可一个人生活之后，他们的信件来往更加频繁了。这下子没有了后顾之忧，库洛干脆将小机寄给了她。当她打开包裹，那个鲜活的生命真正属于她自己的那一刻，她没能抑制住自己的眼泪，她连忙写了十几张信纸的长信，只是在诉说自己复杂而激动的心情。

在库洛看来，米露可有点偏执，具有强烈的倾诉欲望。每次她的来信，字数都是他的好几倍。她可以滔滔不绝的倾诉自己的心情，好在库洛并不厌烦这一点。

可是米露可自己心里清楚，自己这些日子里的变化太大了。过去的自己被那些痛苦捂住嘴巴，不愿相信任何人，在周围的贫民窟里，人们觉得她是一个孤僻的受虐待的小孩子。现在不同了，她为自己而活，并且有了一个无论自己怎么诉说也不厌烦的知心人。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大半年。可是这一次，米露可已经好久没有来信了，库洛向她又寄了几封过去，但是依然没有回声。她的最后一封信还是三个月前寄来的，信的内容是这样的：

库洛哥：

刚读完你的信，不知道你那里天气怎么样？总之要注意保暖，这边又进入极夜了，天气也冷了好多！牛棚里结了好多冰，只剩五月玫瑰，就是那只红色的花斑母牛还没事，金牡丹和波斯菊都病怏怏的，我也不敢再继续给她们挤奶了。只有小机还有点朝气。我想把牛儿们卖掉，或许换一份工作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最近发生了一件事情让我很郁闷。我在那一刻好像突然意识到了温暖的日子并不会到来。上周我给城北的阮道尔大臣家送牛奶去，他们要了整整七桶。我头一次见一户人家一下子要这么多的奶，我借了邻居家的小推车就赶忙送过去。

阮道尔据说是财政大臣，他家的宅邸在城西北角，我花了好久才赶过去。那院子真的好大，三层的楼大概有一百米那么长，气派极了。而且我没想到的是他们家的管家居然对我很好，还让我进去坐一会。我当然不能进去啦，在我拒绝了之后还给我倒了一杯热巧克力。我道了三声谢谢才敢走呢。

可就在我返回的时候，走过浴室的窗前，我听见有佣人在倒牛奶。我向里面看去，浴室大的让我不敢想象宅邸里面有多豪华，里面铺满了镶金边的白瓷砖，就连窗帘也是镶了金边的。不一会儿，一个女孩走了进来。看她跟我年龄应该差不多大吧，就是比我高了整整一头（生气～）。

那女孩好像看到了立在窗边的我，不过她也没有在意，只是象征性地拉了一下窗帘，然后就脱下了衣服。

说真的，她不止是脸蛋漂亮，身材也真的是好极了，就连脱衣服的动作我也只能用优雅来形容。她踏入热好的牛奶浴缸中，仿佛同那一缸的纯白融为了一体。我仿佛看到了牛奶滴渗入她滑嫩白皙的肌肤上每一个细小的毛孔里。

我在那足足驻足了好几分钟，直到管家过来看到了我，他微笑着对我说：

“小妹妹，偷看别人洗澡可不好哦，就算都是女生也一样。”

我这才回过神来，推着小推车慌慌张张地连忙赶回家里。我被大风吹了一路，可直到回到家中我觉得脸上都是滚烫的。我竟然看着一个女孩子洗澡看得出神了。

为什么阮道尔小姐会那么美呢？

我不是说她单纯地脸蛋好看，或者是身材傲人，我只是觉得，那一刻的她很优雅，很美，尤其看是她泡在浴缸里的时候，我就好像是被什么东西戳中一样，就像灵魂出窍一般。

然而回来几天之后，那种沉醉感渐渐变成一种失落感。我不知道该怎么描述——至少那不是一种单纯地嫉妒，还有种绝望。甚至比以往日子里的绝望更加强烈。我跟她之间存在着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不仅是生活方面，目睹她洗澡让我感到我跟她之间还有无限大的先天差距。我嫉妒她能洗牛奶浴——那么多的牛奶我自己连喝都根本舍不得。可是我更嫉妒的是，即便是我能有她那样的优越生活，我也没办法像她那样优美地沐浴。

你一定觉着这是个很神经质的想法吧，可是我真的蛮郁闷的，这是这大半年来头一次。我隐隐有种不太好的预感，关于未来的生活，或许也不会好到哪里去呢。

喂，你看到洗澡的时候脑中可不要乱想哟。

米露可

1627.8.11

库洛看完这封信的时候当然还是胡思乱想了，不过跟那位大小姐没有关系，他想的是米露可。他觉得不能再等了，得去那里看看她到底出了什么事。这个浑身创伤的孩子内心如此敏感，读了她的来信，库洛仿佛感受到了那座飞雪之城彻骨的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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