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老房子

林穆夕本来是准备答应何修然的，毕竟像他和何修然一起去探秘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而且林穆夕嘴上说着对超自然之类的东西没兴趣，实际上还是蛮好奇的。

但现在林穆夕有了别的想法，他想起了夏无雪对他说过的一些事情。

其实对于夏无雪的话，林穆夕并没有完全相信，比如——她说林穆夕还有着另外的“亲生父母”这件事。

据说每一个孩子在长大成人的过程中都会有这么一个阶段，会怀疑自己究竟是不是父母的亲生孩子，林穆夕当然也有过这样的想法。

9岁那年林穆夕因车祸而失忆，这件事导致那之前的人生对他而言基本上是一片空白，只有一些基本常识之类的记忆残留了下来。所以对于当时的林穆夕而言，自己过去究竟是个怎样的人？过去的几年里究竟发生了些什么事？诸如此类的问题成了在心头萦绕不去的谜，他一度变得难以相信身边的人和事。当陌生的母亲和姐姐突然说自己是她们的家人时，起初的林穆夕感到十分不安，足足用了一年多的时间，母亲林珺和姐姐林微笙无微不至的关心和照顾才最终让他相信并接受了这件事。

但林穆夕还是常常会幻想，自己会不会其实还有着一段复杂的身世，他真正的父母或许是因为某些原因而不得不把他托付给了现在的母亲和姐姐，等到时机成熟的那一天，他们也许就会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告诉他：“接下来就轮到你来守护这个世界了。”

虽然荒唐，但这种幻想却能填补他缺失的那段记忆，林穆夕直到如今也仍然乐于在这方面发挥想象力。

所以夏无雪突然出现在林穆夕眼前，告诉他这个世界还有另外一面的时候，林穆夕其实并没有那么的震惊，反而心底深处有种“果然是这样啊”的莫名想法。

但林穆夕之所以喜欢幻想，也许就是因为幻想原本应该注定不是现实。

夏无雪明确告诉他事实的确如此、母亲和姐姐都不是他真正的亲人的时候，林穆夕却感到难以接受，他更加宁愿这只是自己的幻想，宁愿自己只是一个因为事故失去了记忆的普通人，然后母亲就还是母亲，姐姐也还是姐姐。

可夏无雪说的一切又让林穆夕没法轻易否定，毕竟她还向林穆夕证实了“超能力”的存在，林穆夕因此陷入了十分复杂的情绪中。

他想要知道事情的真相，却又害怕亲自去掲开谜底。

林穆夕并没有完全对夏无雪坦白，他的确是“不记得”什么亲生父母的事情，因为他根本就“不知道”，不知道、当然也就不记得了。在他的记忆中，从有印象开始，他就是跟着母亲和姐姐一起生活着，虽然印象中模糊记得三人是搬过一次家，但搬家之前的住处他就完全不记得了。

夏无雪告诉他，那是一个叫做“悦尚名园”的小区，而他的“亲生母亲”当时还没有离开他。

和何修然见面之后，林穆夕就萌生了一种想法，就像何修然总是去奇怪的地方调查考证一样，他也想要去哪个“悦尚名园”看一看，说不定能够想起来些什么呢？

打定主意之后，林穆夕就没在白熊咖啡馆多待，拿上服务员刚刚送来的饮品就和何修然告辞了。他记得夏无雪说过今天好像还会有什么分部的人来找他，让他直接回家来着，虽然不太知道夏无雪所说的“分部”的情况，但林穆夕想着早些去早些回应该也不会给夏无雪惹麻烦。

他在手机地图上搜索了“悦尚名园”这个名字，南林市果然有这么一个小区存在，就建在江北城区东侧靠近环城高速路的一片旧街区里。

出了公园之后，林穆夕直接在路边打了一辆出租车，按照夏无雪的意思，他可能随时都会陷入所谓的“残梦”，现在夏无雪已经不在了，要是又因此陷入危险可就不一定还有人能再拉他一把，林穆夕可不想因为这种事横生枝节。

二十分钟后，林穆夕来到了目的地。

悦尚名园是个相当老式的住宅小区，单元楼最高只有11层，在如今的都市中甚至可以说是很矮了，单元楼的外墙用的还是十多年前流行的瓷砖贴面，而非现今常见的涂料或石材挂板。

走在小区里，林穆夕说不清自己到底是熟悉还是陌生，有的时候他会觉得眼前的景象有些眼熟，有时候又感觉自己的确是第一次来到这个地方，他连路都不记得。

沿着一条大约是小区中轴的大路往小区中心走，林穆夕来到了一片小广场，这会已经将近午后四点，小区里的树木繁茂，所以广场上阳光并不是十分强烈，有许多老人带着小孩在广场上散步聊天，一派温馨和乐的景象。

林穆夕在广场边上的一张长椅上坐了下来，他已经在小区里逛了一小圈，但并没有在脑海中找到确凿的印象，他不禁想也许夏无雪他们其实搞错了，又或者纯粹是他丢失的记忆真的再也找不回来了。总之林穆夕觉得就算继续在这个小区里转上半天多半也得不到什么结果。

其实想要弄清楚真相，有一条更加直接的方法，也就是去问姐姐和母亲，那样就什么都清楚了，但林穆夕不想问她们，她害怕从母亲和姐姐口中得到肯定的答案，害怕问出口之后她们就真的不再是自己的亲人了。

正在林穆夕犹豫着是不是先回家的时候，一个身材丰腴的大妈从他面前走过，她瞄了坐在长椅上的林穆夕一眼后，停下脚步仔细端详了一会，然后试探性地问道：“穆夕？”

林穆夕一愣，他抬起头，大妈见他有反应，小步走到了林穆夕跟前问道，一脸亲切的笑容，“你是小穆夕吧？都长这么大了，我差点没认出来你。”

林穆夕并不认识眼前这个大妈，疑惑问道，“你是……？”

“嘿！”大妈啧啧道，“几年没见就忘了阿姨啦？当年你跟你妈租的就是我家房啊！不过也是，以前你就不爱跟别人说话，除了爱粘着隔壁家的微笙姐姐，都不跟其他小孩子玩，说起来你现在应该还跟微笙她们家住呢吧？唉，微笙和她妈妈也都是好人啊……”

“啊……嗯。”林穆夕怔怔地答道，大妈说的话他全都听在耳中，其中的意思已经不需要林穆夕多加揣摩了。

夏无雪没有骗林穆夕。

母亲和姐姐，却瞒了他数年之久。

林穆夕的心里有一些东西逐渐蒙上了灰尘，怎么都没法再扫净。

“我想起来了……阿姨你居然还记得我啊，都这么多年没见了。”

从大妈先前的话里能听出来，大妈好像并不知道林穆夕失忆的事情，于是林穆夕也装作一副认识她的样子继续和大妈交谈，希望从她的口中知道更多东西。

“本来我也好久没想起来你了，这不是前段时间突然有个年轻姑娘找到我，说是你们学校的老师，想了解一下你的家庭情况，所以刚刚一看到你我就有印象了，说起来你们学校的老师也真是年轻啊，斯斯文文的还挺漂亮。”

林穆夕猜那个自称是老师的人，多半就是夏无雪所说的组织里负责调查他情况的同事了。

“不说这个了，阿姨，我想去看看当年住过的地方，不过太久没回来我忘了是在哪栋楼了，正好碰到你，你看方便带我去看看么？”林穆夕勉强着嘴角拉起一个弧度，姑且算是笑着问道。

“嘶……这可不太方便。”听了林穆夕的请求，大妈面露难色道，“你和你妈不住以后，那间房我早就另外租出去了，一年多前还刚换了一个人租呢，不过隔壁微笙她们那间旧房，从你跟她们搬家之后就一直空着，我还寻思着空着也是空着，不如就卖给我我也租出去多好？我一直想找微笙他妈妈说说这事，但又不知道你们是搬去哪里了……”

“那我去看看我姐那间旧房就行了，你告诉我是哪栋楼，回头我帮你跟我ma……林阿姨说说卖房的事。”林穆夕的表情有些僵硬，改口的时候他的脑子里闪现出了“母亲”林珺平日里温柔亲切的模样，胸口感到一阵发闷，连声音也有些变了。

“哎哟，这可太好了！”听到林穆夕说能帮她说事，大妈喜出望外，全然没有怀疑林穆夕的意思，指着不远处的一栋单元楼说：“喏，就那栋楼，10楼就两间房，左边那间是微笙她们家，右边那间就是我当年租给你和你妈妈的。”

说着也许是因为心情好了，大妈又补充道：“如果你真的想看看你以前住的那间房呢，我一会可以帮你跟现在的租户问一下，他们也许会同意让你进去，毕竟光看看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我可不保证能成啊。”

“行，谢谢阿姨。”

和大妈告别之后，林穆夕按照她指出来的方向走了过去。

这栋单元楼位于小区的边缘，也许是先前出门的住户嫌麻烦，一层门厅的大门并没有完全关上，所以林穆夕很轻易地就进入了单元楼里，在电梯轿厢中，林穆夕盯着跳动的数字，心脏跟着一起被吊了起来。

直到这时候他才想到，他根本就没有什么旧房的钥匙，就算到了门前，也没法进去，而隔壁据说是自己和亲生母亲曾经居住的那间房又已经租给了别人，也不知道有没有可能进去看一看。

他上楼到底有什么意义？

事到如今想这些也没什么用，电梯已经来到了十层，电梯门缓缓打开，林穆夕在电梯里迟疑了片刻，最后还是走出了电梯。

阳光从走廊的窗户斜斜地打进来，将整层楼渲染成了一种泛旧的橘黄色，站在电梯门前，林穆夕的左右方各有一扇门，全都紧闭着。

左边是他现在的母亲以及姐姐过去的住处，而右边……林穆夕转过头去，目光触及那扇咖啡色的防盗门时，心底就翻涌起了一股熟悉感。

鼻子里隐约嗅到了一种特殊的味道，有点像是那种尘封了多年突然被打开的旧书特有的古旧气息。

一些碎片似的景象突然闪现在余光里，一个年轻的女子手牵着一个面色懵懂的小孩从怔怔出神的林穆夕身边走过，打开了那扇门走了进去，而后门又在林穆夕面前轻轻地关上了。

林穆夕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几乎是无意识地小跑着跟了上去，像是要砸开门似的用力拍了两下紧闭的房门，又冲着门铃连续不断地按了好几下。

过了几秒钟，林穆夕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做了什么，他的手臂高抬着，耳朵里还残留着门铃的余响。

他有些慌了，他知道现在房子里是住着其他人的，要是他们此时就在房子里，一会开了门，他要怎么解释？

还没等林穆夕想到合适的理由，门锁已经发出了一道清脆的“咔嗒”声，门被缓缓推开了。

推开门的是一个和林穆夕年龄相近的少女，她的脸上冷冰冰的没有表情，长长的睫毛和眼皮一起半耷拉着，散发出一股萦绕不散的倦怠气息，她看着门外的林穆夕，没有立即说话。

“那个、对不起……”

林穆夕慌乱中先道了歉，刚想说自己只是找错了门，少女却在这时开了口。

“穆夕？”她十分简短地问道，连一个多余的词语都不愿意多说。

林穆夕先是一怔，回过神来想起那个房东大妈临走时说过会帮他跟现在的租户说一声来着，看来是那个大妈已经打过电话说明自己的情况了，于是他点了点头，“嗯，我是过去住在这里的房客，房东大妈应该已经……”

“进来吧。”少女打断了林穆夕多余的解释，侧过身子让出了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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