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选择

夜里，司令部的庭院响起阵阵吵闹的欢呼声，将我从短暂的浅眠中猛地惊醒。房间里一片黑暗。

我立刻抓起藏在枕头下的匕首，心脏怦怦直跳。士兵们正在外面高喊着“小伍长”。这只意味着一件事，拿破仑回来了。

恐惧顿时烟消云散，我丢掉匕首，裹上一件披风走到外面，看到一大群官兵正簇拥着她走进院子。所有人看上去都兴高采烈。月光下，拿破仑披着美丽及肩的秀发向我走来，湛蓝的双眸闪闪发亮。

“你变黑了，脸色也不好。”她蹙眉道。“而且看起来忧心忡忡的。”

我被暗杀者盯上了，随时可能一命呜呼。这话在我嘴边打了转，接着又被咽了下去。“没事。”我勉强露出微笑。“听说你把土耳其人打得哭爹喊娘。”

“是啊！”她轻描淡写地说。“不困的话，陪着我走走吧。”

她遣散了院子里的法国官兵，仅剩我们两人并肩走过月光遍洒的庭院。我尽量掩藏起自己的恐惧，添油加醋地向她讲述了这几天的战事，并把被我击败的敌军人数夸大了十倍左右。拿破仑默默地听着，眼里思绪满溢。她似乎也有什么事瞒着我。

“你说的也太离谱了。”我讲完之后，拿破仑总结道。“穆拉德贝伊怎么可能集结起二十万人。”

“目测起来是有这么多人的。”我辩解道。“当我居高临下俯瞰战场时，看到二十万大军正在真主的旗帜下严阵以待。”

“噢！你眼里一定揉了二十万粒沙子。”她说。

我有些不大高兴了。“不管怎么说，你都应该夸夸我啊！那的确是场了不起的胜利。”

她耸耸肩。“等你什么时候变得谦虚一些，我才会夸你。”

“可故作谦虚何尝不是另一种傲慢呢？”

“你真是无可救药了。”她突然话锋一转，语气变得严肃。“现在不是你沾沾自喜的时候，马库斯。我有个坏消息要告诉你。”

“什么？”我不安地问。

拿破仑蹙起眉头。“土耳其军队败退之后，我借机了解到一些欧洲的消息。一个新的反法同盟又成立了，我们失去了意大利，苏沃洛夫率领的俄奥联军此刻正占据着米兰。督政府派到莱茵地区的军队则一败再败。”

我没法忽略她提及督政府时的轻蔑语气。“你打算怎么办？”

拿破仑停下脚步，良久注视着我。“你很爱法兰西，对吗？”

我爱法兰西吗？说实话不怎么爱。这答案她会喜欢吗？阵阵朔风吹过，激荡起无数盘旋的落叶。两人隔着暮色对望，一缕头发拂过她的脸颊。不知怎地，我心中油然升起一种莫可名状的，深深的无奈。拿破仑，你那蓝绿色的眼睛，你那早已注定的命运……你让我心乱如麻。永远都不要再回法国了，我想对她说。

永远都不要做伤害法兰西的事，永远为她而战，请记住我爱着他们，答应我。玛丽皇后的声音在记忆中响起，撕扯着我的心。

“不爱吗？”长久的沉默过后，拿破仑轻声问，语气显得小心翼翼。

不爱吧，大概。“在大革命时期，我见到几个修女在街上为吃不饱饭的穷人募捐，便将身上的钱倾囊相授。后来，一群吃不饱饭的穷人砍下了那几个修女的头。整个教堂被洗劫一空。”我别过视线，不再看拿破仑的眼睛。“对这样的人民负责并施予持续的爱，实在需要太高的代价。玛丽皇后的下场你我有目共睹。在自己所爱之人的欢呼声中惨死，还有什么比这更凄凉，更可悲的。所以，别再回法国了，拿破仑。就待在东方吧，这里有你的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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