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梦与孤岛

我伤病缠身，乱梦连连。梦里不断响起父亲的低语。“谁有良心，谁必败无疑。”

起初，我在一片浩瀚无边的黑暗中悬浮着，恬静而舒适。在这片黑暗中，只有很少的几个东西在发着光，好似黑海中的灯塔，幽谷中的萤草。

“谁有良心，谁必败……”

我醒来，亦或是转入了下一个梦境，总之我看到了蒂拉。她跪在我身边，问了一个又一个问题。

我再度睡去，梦境时断时续，光怪陆离。

我回到了布里埃纳军校的操场，看到了过去的自己。银装素裹的梧桐树下，我和拿破仑紧紧抱在一起，雪在两人身边飘落。

“谁有良心……”

蛋糕在我面前温柔地微笑，金发宛若盛夏的阳光。对不起，我的心里没那么多的爱。我想告诉她，可还不及开口，她已消失无踪。

栩栩如生的梦开始不断变换。好多好多影像在眼前闪现。

飞驰的马车上，我看见自己抱着装满信的箱子，正在和身边的女仆交谈。巴黎军官学校的操场上，地面满是松针。我看见自己拿出一张画递给丹尼。男孩说了些什么。另一个我无言地愣在原地，泪水滚过脸颊，“啪”的砸在画纸上，模糊了画中人眼睛的高光。夜幕低垂，华灯初上，月明星稀，乌鹊南飞，拿破仑在风中张开双臂走向我，美丽的微笑透着悲伤。巴黎的夜景犹如点缀着磷光的黑海，在她身后铺展开来……

“良心……”

我置身于熟悉的房间内，看着碎裂的镜子中自己那扭曲的倒影。我的头发是白色。这是蒂拉为我染发的地方。屋内还有一个我。他趴在桌子上，将脸埋进手臂。“因为……像马库斯那样行事，所以我才是马库斯。”那个我在含糊地低语。

我为什么想要在菲利普老师的庄园过与世隔绝的生活？事实上，画画一度让我烦到想死。陡然间，我明白自己是想要逃避，逃避可耻但有用！可是……原谅蒂拉的人应该是我，我却什么都没做；照顾奎妮的人也应该是我，我却把事情推给苏菲娜；陪着拿破仑的人还应该是我，我却让缪拉和拉纳替代了我的位置。如果别人做了我该做的事，那么我又是谁呢？

“心……”

月光遍洒的甲板上，一个小女孩站在我面前，蜷曲的银发勾勒出一张满是泪痕的脸。她举起匕首向我刺来……

我骤然惊醒，回到现实中，湿发贴紧前额，心脏狂跳不止。这是一个非常简陋的小屋，歪歪斜斜的墙壁布满裂痕，仿佛随时都可能塌下来。外面不断传来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我躺在一堆稻草里，腹部的伤口还在痛。在我身边，蜷缩着一个女人。我拨开她杂乱纠结的红发……

又一个梦，我暗忖，还是蒂拉此刻真的就在我面前。我使劲在她腰上掐了一下。女仆立刻尖叫着醒来，挥开我的手。

“你干嘛？”她厉声问。

“你怎么会在这？”我在稻草中挪动身子，靠住墙壁。

蒂拉别过视线。“那天我跳海后，原本以为会淹死。”她站起身，拂去沾在脏衣服上的稻草。“可是我在这醒了过来。那晚风很大，可能是海浪把我冲到这的。”

“不，不是海浪。”我回答，“是命运。”

“也许吧！昨晚我在浅滩上发现了您。您身上带着伤，所幸匕首刺得不深。”她没有看我，只是注视着倾斜的墙壁。

“毕竟是一个小女孩捅的。”

“你居然被一个小女孩伤了！”蒂拉惊讶地说。

“她趁我不备。”而且有仇恨的力量作为支撑。“不过算了。”我定定地望向女仆的脸。“蒂拉，你真正的主人死了。”

蒂拉的眼角抽搐了一下。“恭喜你，完成了自己的报复。”

“他不是我杀的。”我告诉她。

“是你没能亲手杀掉他，对吗？”

“我可以亲手爆他头的，但却没那么做。”我回答。“我有种感觉，扣下扳机，我就变成了可怜的菲利普老师，放下枪，我还能找回自我。不过话说回来，就算我不杀罗伯斯皮尔，巴拉斯也会杀。”

接下来是一阵沉默，涨潮的声音让人感到无比平和。

“蒂拉，你愿意回到我身边吗？”我突然说。“即使我犯了很多错。”

“你不恨我吗？”蒂拉问。“我……”

“蒂拉，如果有一天你做了非常对不起我的事，我仍会一如既往地待你。”我告诉她。“我会让你心中的愧疚，代替我折磨你，以此达到报复的目的。但是记住，绝对绝对不要背叛我。”

蒂拉愣了一下，接着单膝跪地。“遵命，主人。”

“这是马耳他岛吗？”我问。

“不是，地图上没有这座岛。”女仆回答。

“一座被世界遗忘，没有主权的岛？那它现在是不是归我了。”

“当然不是，”蒂拉说。“之前应该有人来过这座岛，后来又离开了。岛上现在还储存着很多食物。稻草堆里还有本破旧的日记，现在就在您身边。”

我伸手在草堆里摸索，找到了那本日纪。翻开扉页时，几张泛黄的纸掉了出来。我拿起其中一张，看着那鬼画符般的字。

今天是我流落荒岛的第27天，我决定给这座岛取个名字，就叫基督山岛吧。

右下角的署名是：鲁滨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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