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意料之外的访客（Ⅶ）

崔丝娜靠在门上，全然不顾花白色的裙摆被灰尘沾染，缓缓地坐倒在了公寓门前的金属平台上。

眼泪止不住地在她的眼中肆虐，一滴一滴滚落而出，砸在平台之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哽咽的声音从齿缝之中泄露，崔丝娜捂住了自己的脸，不管不顾地哭了出来。

也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克雷尔新换的这扇门隔音效果非常的好，房间之中的人完全听不到这边的哭泣声。

在爱丽丝出征的那天，皇帝特意让崔丝娜出使他国，断了她在那一天为爱丽丝送行的念想。

也就是说，今天应该就是崔丝娜最后一次与爱丽丝相见了。

但结局并不像她所想的那般愉快。

因为没有忍住。

崔丝娜她没有忍住。

如果事情是像预想的那样的话，她会将对爱丽丝擅自离开的不满和不舍，以及对自己无力的痛恨和悲愤全都藏在心里，在脸上堆满着笑容，装成一个好朋友的样子，和爱丽丝聊聊天说说话，最后在一声友好的道别中告别自己与她的一切。

可是，崔丝娜终究是没能做到。

为什么呢？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呢？

她不断地在心中询问着自己，但被悲伤淹没的大脑没有多余的力气去思考这个既简单又复杂的问题。

“爱丽丝···大人···”

崔丝娜呼唤着自己最敬爱的人的名字。

在她还只是一个小女孩的时候，一群强盗在皇宫中内应的带领下将她掳走，想以此勒索皇室。

深陷深不见底的黑暗之中，她哭得撕心裂肺，声音嘶哑，但是一直都没有人过来救她。

皇帝是一个非常冷酷的人，他追求的永远都是极致的正确。

而对于一个皇帝来说，如何让帝国获得最大的利益，就是正确。

所以在天文数字的赎金和自己的亲生女儿之间，他舍弃了后者。

数十年的准备在此时毁于一旦，强盗们无比的愤怒，他们决定将崔丝娜凌迟而死，并在处刑之前告诉了她已经被抛弃了这一残酷的事实。

最爱的人都舍弃了自己，那还会有谁能够拯救她呢？

恐怖，绝望，悲伤，数不清的情绪填满了当时崔丝娜的那颗小小的心脏，一点点蚕食着她的心智。

处刑的那天，她已经像一个人偶一般。

就在匕首即将落到她身上的刹那，一抹火光在黑暗的山洞之中闪耀，点亮了一张高冷，却还带着些许稚气的脸。

“爱丽丝···大人···”

崔丝娜呼唤着拯救了年幼自己的恩人的名字。

赤色的短发被风吹得凌乱，赤色的眼眸被火焰照得透彻，赤色的长剑撕裂着强盗们的身体，赤色的血液溅到了崔丝娜的脸上。

那生命所带来的热度，一点点地重新启动了她的灵魂。

“你这···怪物！！”

最后一名强盗倒在地上，对着年幼的勇者喊道。

浑身都被鲜血染红的勇者没有丝毫的动摇，一步一步地走到了那名强盗的面前，默然地举起了手中的长剑。

剑光闪烁，鲜血喷洒。

爱丽丝看向了被绳子绑住的崔丝娜。

在外人看来，爱丽丝一定是从地狱走出的恶鬼。

但在崔丝娜看来，爱丽丝是货真价实的，名副其实的“勇者”。

从那一刻开始，本已经被人间黑暗吞噬的幼小心灵之中，有了光。

勇者带来的，希望之光。

“爱丽丝···大人···”

崔丝娜呼唤着那个再也无法相见的人的名字。

而那道光，也即将消失。

这些年来，她冒着被皇帝软禁的风险，一次又一次地与爱丽丝见面。

这些年来，她跟在爱丽丝的后面，不管别人怎么看，都一直“大人”“大人”地叫着。

她想让自己永远地记住那道身影。

也稍微···稍微地有点想让那道身影的主人记住自己。

但她最大的念想是——

想让那个人，能够真正地，发自内心地笑出来。

“爱丽丝大人···爱丽丝大人···爱丽丝大人···”

可直到刚才，崔丝娜也没能让爱丽丝笑出来。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她不断不断地道歉着。

没能在最后陪你逛一次庆典，对不起。

没能拦住你不让你走，对不起。

没能让你笑出来，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就这样子一边哭着，一边说了多久呢？

中途的时候，似乎有人过来和她说了些什么，但她完全没有理会，所以那个人就离开了，给她留了一方手帕。

最后，终于哭累了，说累了，心也累了。

稳重的，小心翼翼的脚步声在耳畔响起，崔丝娜带着泪痕，顶着通红的眼睛抬起了头。

一名年迈的骑士站在台阶之上，慈祥地看着她，朝她伸出了自己满是老茧的手，

“回去吧，公主殿下。”

老骑士柔声地说道。

这名从崔丝娜年幼开始就一直照顾着她的骑士，给予了她如浮萍般的内心一丝丝安稳感。

崔丝娜艰难地站起了身，双腿因为发麻让她狠狠地踉跄了一下，差点直接让她从台阶上滚下去了。

扶住一旁的栏杆，崔丝娜转过身，透过朝街这边的窗户看向了公寓的客厅。

模糊的景象之中，克雷尔似乎在跟爱丽丝说着些什么。

“这真的是，最后一眼了。”

崔丝娜轻声地说道。

有一句话，她在那个阴暗潮湿的洞穴中忘记说了。

然后一直拖到了现在。

帝国的第一皇女，公主崔丝娜·可诺兰特缓缓地弯下了腰，朝着那道现在已经模糊，未来大概会变得更加模糊的身影深深地鞠了一躬。

金色的头发像瀑布一样流淌而下。

“谢谢。”

这两个字，就是最后的告别了。

崔丝娜揉了揉眼睛，转身走下楼梯，拉大着和爱丽丝距离。

每踏出一步，这距离都在拉大。

每过一天，这距离也都在拉大。

直到那一天过后，这距离将大到用无穷的时间也无法填补。

当崔丝娜在老骑士的搀扶下迈下最后一级台阶的时候，她猛地转过了头。

在刚才，公寓的附近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晃动。

“怎么了？”

老骑士问道。

“不···没什么，应该是错觉。”

崔丝娜转过了头，重新走向远方。

在永恒之梦和克雷尔公寓所在的楼房与旁边楼房之间的空隙中，一对墨绿色的猫瞳一闪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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