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在不知不觉之中来临了。
一夜之间,整个帝都都蒙上了银霜,街道和屋顶之上都铺上了一层厚厚的白雪。
克雷尔停下了脚步,抬头望向了那片灰白色的天空,呼出的气体化作白雾徐徐散去。
“喂喂知道吗?我刚才在一家宠物店里看到一只好可爱的小猫!”
“真的假的?现在已经有宠物店开始卖小猫了吗?!有空的话一定要带我去看看!”
两个大冷天还穿着短裙的女孩子和他擦身而过,在新雪上留下了一串足迹。
克雷尔低下头,扯起围巾遮住嘴巴,又重新迈开了步伐。
走进商业街之后,四周的人就多了起来,地上也很难可以看到干净的雪了。
克雷尔来到了公寓楼下,一边在口袋里摸索着钥匙,一边踏上一级级台阶。
这个时候,一个意料之外的人出现在了他的视野之中。
“···你来这里做什么?”
克雷尔站在楼梯的中间,抬头看着站在自己家门口的崔丝娜。
“你很失礼耶?我好歹也是一国的公主啊,你就不能礼貌一点吗?”
崔丝娜皱起了眉头。
“啊啊···有这么回事来着,抱歉过太久忘记了。”
“你这家伙还真的是一点都没变啊。”
崔丝娜无奈地叹了口气。
“你不也是一点都没变吗?”
克雷尔反问道。
“不···”
崔丝娜摇了摇头,然后像是觉得冷一样抱住了自己的双臂,
“···总之,先进去吧,外面太冷了。”
克雷尔没有去追问和细想那个“不”的意思,只是爬上了剩下的几级台阶。
“不用了,本来我就是偷溜出来的,马上就得回去。”
崔丝娜将缩在袖子里的手拿了出来,将紧握在那只手里的一个东西抛给了克雷尔。
“···这什么?”
“这是爱丽丝大人住的公寓的钥匙。”
“啥?”
克雷尔没能理解崔丝娜的意思。
“爱丽丝大人在帝都住的公寓本来就是我为她准备的···所以在出发之前,她把钥匙还给我了。”
崔丝娜眼神忧郁地看向了平台下的街道,
“本来我想着,有空的话就去观摩一下爱丽丝大人居住的地方···但果然还是算了。”
蔚蓝色的眼瞳缓缓地转动,倒映出了克雷尔的身影。
“这把钥匙,应该属于写出那样故事的你,而不是我。”
“我对那家伙住的地方才没兴趣呢,你拿回去。”
克雷尔将那枚小小的金属制品递了回去。
“去不去看是你的事情,反正这钥匙已经是你的了。”
崔丝娜没有接的意思,转过身带上了兜帽,
“那么,再见了,啊不,估计以后我们也不会再见面了吧,那么应该是永别了。”
崔丝娜往楼梯下方走去。
“喂!等一下!”
克雷尔对着那道显得有些寂寞的背影呼喊道。
我绝对不会要这个东西,给我拿回去!
本来,是打算这么说的。
但在克雷尔看到转过身的崔丝娜眼角挂着的泪水后,那些话就怎么都说不出口了。
“那什么···谢谢你做的演讲。”
克雷尔挠了挠头,眼神飘忽地看向了自己的脚尖,
“要是没有你的话,我可能已经失业了。”
“···要道谢的人,应该是我。”
崔丝娜回过头,用袖子擦了擦脸,继续往楼下走去。
“谢谢你,小思老师。”
克雷尔差点听漏了那带着浓厚鼻音的细小声音。
沉寂已久的天空,又开始往下撒来朵朵洁白的雪花。
那些雪之精灵们在寒风之中翩翩起舞,自由自在,落到地面上后又立刻抱紧成团,蜷缩在一起。
因为不那么做的话,它们很快就会被大自然所抹去。
克雷尔呆站在一间公寓的门前,望着那个小小的锁孔发呆。
忽然,他的风衣领子里有什么东西蠕动了起来,接着一个黑色的小脑袋就从里面探出。
黑莓饼干转移着那双琥珀色的猫瞳环视四周。
“喵!”
在发现所处的是自己熟悉的环境后,它发出了高兴的叫声,挣扎着想要从克雷尔的风衣里跳出来。
“喂!等等,别乱动!唔啊!疼疼疼!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现在就开门现在就开门!”
受不了黑莓饼干乱折腾的克雷尔只好不再犹豫,他从口袋里拿出了钥匙,**了锁孔之中。
有些吃力地转动似乎生锈了的锁,大门伴随着“咔哒”的声响打开了。
杂乱不堪的房间映入了克雷尔的视野。
房间中央铺着的红地毯上全是灰尘,地板上全是装着食物残渣的纸袋,也不知道是否干净的内衣裤扔得到处都是,洗碗池里堆满了脏兮兮的盘子。
角落里摆着的狭窄的单人床上,床单以及被子都乱糟糟地卷成一团,枕头有一半都拖到了地上。
不难想象,那个几个月前还生活在这里的少女,究竟是过的怎么样的一种生活。
“喵!”
黑莓饼干动作娴熟地绕过了各种垃圾,动作轻盈地跳到了那张单人床上,舒舒服服地趴在了自己最为熟悉的地方。
克雷尔愣愣地站在门口,没有往里面走一步。
“这算···什么啊···”
他用又像哭又像笑的声音说道:
“是个女孩子的话,就好好地收拾一下自己的房间啊···走之前给我弄整洁一点啊···别搞得像个猪窝一样啊···别搞得——”
克雷尔弯下了腰,紧紧地搂住了自己的身体,
“别搞得像是随时要回来的一样啊···”
窗外的雪下得越来越大了,整个世界变得异常的安静,也变得异常的冷清。
在这个狭窄公寓里的克雷尔,有一种被全世界抛弃了的感觉。
许久,他才缓缓地站直了身子,关上了大门。
“喵?”
趴在床上的黑莓饼干抖了抖自己的耳朵,担忧地看向了面色非常难看的克雷尔。
“没事,就是有点冷。”
克雷尔对着它勉强地笑了笑,踮起脚踩在垃圾和衣服的空隙之间往房间里走去。
虽然不关他的事,但他还是想找条扫帚把这间房间打扫一下。
“话说,该不会这间公寓里没有扫把吧?”
忽然,视线扫过地板,克雷尔在满地的狼藉里看到了一个熟悉又陌生的东西。
那是一本被几个纸袋遮盖的薄薄的书,看上去应该不超过一百页。
“开···玩笑的吧···”
克雷尔弯下了腰,用颤抖的手将那本书捡了起来。
书本的封面上,印着“格雷塞的玫瑰·另一个结局”几个字。
克雷尔踉跄地往后退了几步,后背抵在了墙壁之上。
他浑身脱力地滑坐到了地板之上,呼吸也变得紊乱。
有些泛黄的纸张被翻动了开来,文字一个接一个地映入了他的脑海。
这是,接在《格雷塞的玫瑰》第三卷最终章之前的故事。
被流放到边疆的格雷塞历经千难万险,虽满身疮痍落下残疾,但还是成功地回到了家乡。
而被逼迫嫁到异国他乡的安妮,在婚礼的当天成功出逃。身无分文的她孤身一人踏上归途,在死亡的边缘徘徊了无数次,最终也成功地回到了家乡。
狼狈不堪的两人在同一天回到了那个承载着无数回忆的小镇,在同一时刻去到了那片离别前约定好了的玫瑰花田。
高悬的明月挥洒着柔和的月光,漫天的星辰闪烁着幸福的光彩。
在望不见尽头的玫瑰花海之中,两人相视一笑。
一切的一切,都在这笑容之中消融。
有什么东西,落到了纸张之上,发出了“啪嗒”的声响。
“太···好了···”
眼泪,像泉水一样从克雷尔的眼中涌了出来,一滴滴地砸在了纸张上。
“能够相见···真的是···太好了···”
淤积在心中的情绪只有两个去向,要么就是一点点地被自我消化,要么就是遇到某个导火索之后完全爆发出来。
可是,每个人都总有那么一些无法被自我消化的情绪,只能等待着某天通过某种方式宣泄出来。
克雷尔用力地抱住了自己的双腿,将脸埋在膝盖上摊开的书上,任由泪水在眼眶之中肆虐。
他终于,还是哭出来了。
在这个除他以外什么人都没有的,乱糟糟的房间之中。
一样的。
和露娜是一样的。
克雷尔也——
最讨厌悲剧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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