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催稿的魔神（Ⅵ）

“为什么四周一个冒险者都看不到啊？”

两人在树下坐了一会儿后，克雷尔出声问道。

“这边离帝都有一段距离，附近的魔兽的等级也比较高，除非是任务，否则很少有冒险者会来这边。”

爱丽丝双手抱着腿，将下巴抵在膝盖上。

“为了躲避追杀，我居然都跑到了这个地方吗？”

克雷尔叹了口气，扯起了一旁地面上的青草。

“追杀，吗？不，那位大人并没有想至你于死地。”

“怎么可能啊？她都放出那么夸张的魔法了耶！”

那阵势，绝对不像是是开玩笑的。

“她对你释放的魔法看上去确实很夸张，但是魔力都是经过调整的，打中你的话也只是有点疼，不会危及生命。”

“啥？你确定？”

克雷尔有些激动地站起了身。

爱丽丝点了点头。

“那你拉着我跑这么远搞什么啊？！”

“是抱。”

“都一样啊！既然只是会有点疼的话，就不要这么大题小做啊！我岂不是又浪费了一上午吗！？”

克雷尔抱住了自己的脑袋。

“而且让她追了这么久，再被她抓到我肯定是死定了啊！”

爱丽丝缓缓地将视线移向了一旁，抱着双腿的手也忍不住用力了起来。

“啊——不，那啥···”

这些微动作都被克雷尔尽收眼底，他眼神飘忽不定地叹了口气，挠了挠头说道：

“我还是非常怕痛的，所以，嗯，帮大忙了。”

说出了这些勉强算得上安慰的话语后，克雷尔没有去确认爱丽丝的反应，重新靠着树干坐了下来。

魔兽大概是忌惮爱丽丝的存在，所以这棵乔木附近不仅没有冒险者，连魔兽都看不到一只。

在一片宁静之中，太阳一点点地在空中移动，乔木的影子也一点点地变短。

克雷尔咬着指甲盖，思考着之后见到露娜之后要说些什么才能让自己活下来。

“作家，是个很难当的职业吗？”

那一如既往的，没有温度的声音扰乱了克雷尔的思绪。

“啥？”

他撑着脑袋看向了爱丽丝。

“我以为，只是写写字，应该会比较轻松。”

“嘛，我一开始也是这么以为的。”

克雷尔双手抱住了自己的后脑勺，抬起头透过乔木叶子之间的空隙瞄向了天空。

“当作家的，每天都可以睡懒觉，想放假就放假，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但果然，不管是什么职业，都不可能像表面看上去那么轻松的啊。”

“你，痛苦吗？”

“谈不太上吧，但确实有一点。”

阳光在克雷尔的脸上投影出了一连片光斑。

大概是因为四周过于安静的环境吧，大概是因为早上一连串发生的事情有点让他失去了一些理智吧，大概是···他身边坐着一个女孩是他最讨厌的类型吧。

克雷尔将一些深藏于心底的话说了出来，

“在一年前，我过着的是和现在截然不同的生活。”

一年前的他是一个高中生。

“不需要担心房租，不需要担心生活费，也不需要担心别人。”

而突然的，他就从被照顾的一方变成了照顾别人的一方，连照顾自己都没有学会的孩子变成了一家之主。

“结果现在变成了这个样子···嘛，怎么说呢，压力还是蛮大的，有时也会力不从心。”

当初刚刚搬到公寓里的时候，雷茜发烧了。

那段时间，家里简直变成了地狱，惨不忍睹。

说到这里，克雷尔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把一些蛮丢人的心里话说了出来，脸瞬间涨得通红。

“不，没什么，只是说说而已，别放在心上。”

他摆了摆手，在心里询问着自己说这些话的意义。

不过好在，爱丽丝听到这些话之后神情没有任何的波动。

“也就是说，你是为了谋生，才选择当作家的吗？”

在克雷尔的对话之中，她提取出了这个意思。

“嗯，差不多吧。”

“不是，因为喜欢吗？”

“喜欢？”

克雷尔苦笑了着摇了摇头，

“这个世界应该和我的家乡是一样的——很少有人能够做自己想做的事，成为自己想成为的人。”

“为了活下去，每个人都必须放弃一些什么，接受一些什么。”

脸上的热意一点点的退去，心中的慌乱也一点点被忧郁所取代。

“虽然这些都只是侃侃而谈，都只是从书上看来的大话···但实际体会到后就会知道，事实就是如此。”

每个人生下来都是自由的。

但每个人活下去都不会是自由的。

高中生也好。

作家也好。

还是勇者也好。

“放弃一些什么，接受一些什么···吗？”

爱丽丝看向了自己右手手掌，那里有着许许多多的厚茧，还有着不明含义的掌纹。

“为了活着，每个人都不得不这么做吗？”

克雷尔的眉毛跳动了一下。

因为爱丽丝的声音在颤抖着。

又是这样。

又是这样，苦大仇深的样子。

克雷尔闭上了自己的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我刚才，并不是这样说的吧？”

“哎？”

“很少有人能够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成为自己想成为的人···很少，不代表着没有。”

是的。

那些人是有的。

坚持自己的梦想，付出了远超想象的代价，成为了自己想成为的人，做了自己想做的事情。

但是···

那些人都是疯子。

为了那一瞬绝对的自由，而牺牲了自己漫长时间里相对的自由。

克雷尔睁开了一只眼睛。

这些也都是，从书上看来的大道理。

所以克雷尔并不打算说出来。

不，重点并不在这里。

克雷尔不想说这些话的最主要的原因是——

他一看到那副表情就觉得非常烦躁的原因是——

他紧咬着自己的嘴唇，想阻止嘴里发出的声音和话语。

但最后，牙齿不停地颤抖着，克雷尔还是挤出了一句话，

“对你来说，什么叫做活着？”

爱丽丝那对空洞的眼睛之中，一层湿润的光晕旋转了一周，又在一刹那消失于虚无。

她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这并不是什么难以回答的问题，原来的话她肯定能够毫不犹豫地回答出来。

但不知道为什么，爱丽丝觉得有什么难以形容的东西卡在了嗓子里，堵塞了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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