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心愿

夜晚。

龙渊市的夜景常被誉为梦幻。

但放眼联合政府地区内的任何一座巨塔都市，夜幕降临后的光景大都能如此美妙吧。

美妙其一便是巨塔都市的高度在云端之上。

上为满天繁星，下为云海交织而成的「天河」。

只要走在都市灯光稍显黯淡的地方，就一定能从这份超然的景色中获得慰藉吧。

只是这份景色对于那些数十年如一日生活在此地的「上流者」们来说，不过是稀松平常、熟视无睹。

只有像弗林、天辉姬两人这样不时往返地表甚至长期在地表执行活动的阶职者，才有体验到这份景色带来抚慰的资格吧。

晚饭后是为散心，两人便约定像现在这样在龙渊市边际散步。

“天河的景色还是像以前一样美丽呢。”

“是啊，3年前这里还有炮台，威胁除去后防御装置就越来越少了。”

弗林一如既往的平静口吻，虽是担忧的话语，但却听不出其中有任何忧虑的味道。

沿着漫漫小道上的两人有一句没一句，虽是散步但弗林还是下意识提高警惕。

踏在地面上是缓重轻长的步伐，眼角的余光游离于这条并非人迹罕至的小道之两旁。

这种有些破坏气氛的做法让天辉姬不高兴了。

“嗯姆姆！你还是像以前那样谨慎啊，这里又没有灾厄个体，干嘛这么认真呢~？”

随即便是让跟在后面当保镖的门徒一众狂吃柠檬那般，天辉姬小鸟依人地搂着弗林的膀臂。

但这却没有让青年感到高兴，只是有些惆怅地看着满天繁星。

“是吗，都市圈一带已经没有灾厄个体了啊……”

“是的呢~这都要多亏我们的大英雄「灰暗骑士」。”

弗林对这话表示反对，但语气吐露欣慰：

“应该是阶职者小队「灰暗英雄」，尤其可靠如你们三人，这样说才对啊。”

“「灰暗英雄」呢……”

欣慰的话语却引来了天辉姬那有些伤感的喟叹，也引来了一段有些难耐的沉默。

夜空繁星闪闪，天辉姬或许藉此鼓起了勇气，就此发问：

“话说弗林你为什么要解散「灰暗英雄」啊？”

相比于满是疑问的天辉姬，反倒是弗林的反应显得更为意外。

“诶，你说为什么……灰暗英雄的初衷不就是为了你们三人各自的「愿望」才成立的嘛。既然目标已达成，那也就没有继续存在的理由了吧？”

“是嘛……”

夜空繁星如梦幻，当初少女们的「愿望」也曾如星辰那般飘渺。

面对那以当时来看遥远近乎不可能的愿望，弗林却提出简单的条件就帮她们一一实现了。

“毕竟你们作为「同事」的表现非常可靠，如果再要求你们替我卖命，道理也说不过去。”

如此淡薄的话语，让向来目睹「灰暗骑士」背后承受他人各种恶评和敌意的天辉姬心疼无比。

弗林幼年没有表现出任何阶职者的「资质」，进入阶职者学院后实力却「突飞猛进」。

又组建了氛围似同「后宫」的阶职者小队，最终超越所有同期阶职者小队成为「黑马」。

无数的质疑、猜忌和谩骂全都落在了弗林的身上，而她们则因容姿、天赋和家势获得了全部的光环。

以他人付出代价为自己换来的「愿望」，并不是天辉姬三人真正想要的东西。

若天辉姬早知现今如此结果，当初就不会傲慢地说什么“给老娘吹牛逼还挺厉害的啊”那种话了。

懊悔的心情和两人共处的幸福感交杂在一起，天辉姬又鼓起勇气：

“弗林，我说啊~事到如今，你就没想过让我们……想过让我帮你做什么吗？”

“这个嘛，想要帮助愿望实现的人和想要被受助者报恩是两码事。只要能看着你们这群「同事」实现自己的愿望，我就已经满足了。”

组建能帮助他快速积累履历的阶职者小队，在召集到这群可靠同事的那一瞬开始，弗林就已对「灰暗英雄」不再有其他任何要求了。

虽说弗林不是不喜欢可爱的少女，但喜欢和发展更进一步的关系是两码事。

而那种事情又有相当无奈的「门当户对」之必须要求。

实际上没有跨过那道线，正好符合弗林对「平静生活」的执拗追求。

初衷、目的和要求没有一项是没有达成的，弗林也就没有再作更进一步要求的打算了。

只是这在天辉姬眼中是令人哀伤的淡薄和无欲，

其他的阶职者尤其是男性，不少人相当热衷于金钱、权力和地位。

为获强者之名争得头破血流，明争暗斗之余甚至掀起阵阵腥风血雨。

虽说天辉姬不希望弗林变成那样，但至少要有他们的些许势头，并希望能对着她。

于是天辉姬话语吐露不满，如此尝试诱导：

“诶~？又是「同事」这种说法，就不能换换其他称谓吗？”

“那么……伙伴？”

少女的脸不愉快地鼓成了小包包，但不放弃。

“嗯姆姆~！这是什么时代的叫法，就不能叫人家的名字嘛？”

“那么……蒲桃？”

天辉姬的脸刷地红红了一小阵，但不满足。

或许是凭借夜色助势，天辉姬此时的少女心思多了些小心机。

“嗯很好~！但还不够，假若你某日要行周公之礼，你又要如何称唤人家？”

“这……？等等！”

犹豫不决的弗林刚想回答，结果看到沿途的公园设施上有小男孩将从单杠上摔落。

出于阶职者习惯的弗林没有多想，直接疾跑向前将男孩救下。

确认了安全的男孩非但没有感谢弗林，反而还赌气地扔了他一把沙子。

“让我在同学面前出丑了，都怪叔叔你！”

熊孩子不停地跟指责他的小伙伴解释些稚嫩的辩词，留下灰头土脸的弗林头也不回的跑远了。

没有看到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的路人们，不知是谁嗤笑了一句：

“看，那不是‘大英雄’弗林嘛！”

本来只是一句无心的嘲弄，结果引发路人一众指指点点。

“被小孩讨厌成这样，也算是自业自得啊。”

“该不会阶职者活动干不下去了，打算来拐小孩？”

“真讨厌，那是犯罪了吧？虽说不可能，但刚才看起来真的很像啊。”

“难道不是吗，全仗着女人给他撑场面，实际上「梦母」的讨伐战也是这样吧？”

“这么一说，圣炎勇者还真是可怜啊。”

“可不是嘛！苦主们都快凑一桌麻将了。”

路人一众除了公然七嘴八舌的，也有不少人沉默不语。

这里面定有想要反驳的人，但看着头发满是沙子灰头土脸的弗林。

觉得是时运造化弄人，衰落的命运无法避免，这些人便也说不出一句话了。

灰头土面的弗林没有说一句话，只是掸了掸身上的沙子，也没有理会不知谁正朝他丢小石子。

弗林只是一个人默默地离开现场，目睹了一切的天辉姬心疼无比。

婚约和龙渊家族的庇护已经是她能为弗林做的最大支援了，但这仍改变不了什么。

3年来为联合政府都市圈讨伐了无数灾厄个体的灰暗骑士，身为贡献卓越的阶职者。

却没有得到应有的待遇，这本该是十分异常的事情。

但一想到那只是将学院时代的风评带到了社会上，天辉姬心疼之余，只得以无可奈何、极不情愿的方式释然——

因为这就是灰暗英雄中她三人「愿望」实现所付出的代价。

魔法少女想要「勇气」，所以弗林展示出了面对一切敌人时英勇无比的姿态。

冰凌圣女想要「认可」，所以弗林拼尽一切手段积累阶职者小队的功绩并训练她们提高实力。

而天辉姬想要的是「正义」，就像是有光必有影，所以弗林永远地默默承受一切。

这让永远以高傲姿态示人的天辉姬，在弗林面前总觉得自己像是个「大罪人」。

不知道到底该以何种方式才能赎清这份罪孽的天辉姬，现在能做到的唯有低着头将手巾交给弗林。

“帮大忙了，蒲桃，我去去就来。”

说出了感谢之词的弗林，正享受着他扫荡了联合政府地区灾厄个体的成果。

原本拆掉炮塔装置的地方换上了各种便利的民用设施。

弗林沿途很快找到一间露天但遮盖良好的公厕。

利用一旁的洗手台开始浣洗身上沙尘。

除了公厕还有其他的设施，以便民为目的，就连充着电的AED等等也在附近。

原本这些设施只能在都市中心等等繁华地带出现。

但在联合政府地区整体已变得安全的现在，就算是应被称为「边缘」的此地也能覆盖民用设施。

没有了会从空中来袭或是执拗爬塔外壁上来的灾害个体，即便是这个地方也有孩子来玩耍。

如此成果，正是符合弗林前世记忆认知的「正义执行」。

毕竟最终目的是为了「平静生活」，居住的地方还是安全一点会比较好。

当然，弗林今晚会同天辉姬出来散步，并非为了约会不如说相反。

青年想到应该借一个良好的时机坦诚自己真正的想法。

奈何路上天辉姬总是岔开话题，刚才又发生熊孩子那有些无厘头的事情。

清理掉身上被尘土弄脏的地方，又是气氛平静得差不多的现在。

从公厕内出来的弗林想到回去可以好好坦诚心意，结果汇合路上看到两人倒下。

弗林上前察看，是中弹身亡的门徒两人。

从死亡的状况读出危险讯息的弗林，当即展开防弹障壁，随即用随身的手机进行电话呼救。

结果还没等弗林电话拨通，见眼前飞过一只美丽的蝴蝶，就有一道宛如落雷的巨响在后方响起。

“唔！！”

联合政府专门用来狙杀犯罪阶职者的13.2mm反坦克步枪子弹，让弗林发出了悲鸣。

本来会让人体粉身碎骨，但及时展开的防弹障壁避免了那样的局面。

但从贯穿的部位判断已是致命伤，于是弗林取消了电话呼叫转而向天辉姬发送了“快逃”的EE。

一般人在这种时候会慌张而又惊恐，但向弗林即便濒死仍这样平静，恐怕是把死亡也当作平静的一种形式所以才能做到的吧。

还是说因为目睹了一只又一只美丽的夜光蝶，就像是在身旁盘旋那般而受慰藉了吗？

发了“快逃”后弗林惊觉还没彻底倒下，觉得有遗憾，于是又码上了：

——“你们替我平静生活”——

但这次的EE怎也发不出去，一旁的红叉叉显示手机遭到了「通信受限」。

于是呼吸已经快没有的弗林，便挣扎着破破烂烂的身体。

身旁的蝴蝶也像是要同行那般紧随其后，用近乎爬行的方式拖长着血迹，跟随着的蝴蝶也如舞蹈般留下光迹。

弗林不知道为何这群蝴蝶为何要跟着他，只是「本能」地觉得从它们身上获得了力气。

只要还有蝴蝶跟在身旁，弗林就能匍匐着回到天辉姬身旁然后把遗愿托付。

然而在这艰难爬行的数分钟后，周边却有一群迷彩服样式的男子到他面前。

这群男子似乎看不见弗林身旁的蝶群，只是在面前一字散开成摆出「部队」架势。

这支「部队」一致佩戴漆黑的露眼面罩，手中均拿着样式粗俗却设计精良的黑色物体——附有消音器的手铳。

但有一人不一样，这人背着枪口仍在冒烟的大号反坦克步枪。

这人从「部队」中出来，手中端详的是和「作战」不符的平板电脑，走到弗林面前。

“原来如此……最后的讯息是“快逃”吗，可是位令人感动的大英雄？”

“看来圣炎勇者被绿不是没有道理的，真是位可怜的「N.T.R勇者」哟。”

这番发言被视作玩笑话，和部队「严肃」不符的「失声嘲笑」开始在其余人中扩散。

弗林没有在意这群人的笑话，只是见过去了数分钟仍没有行人来此地，才知周遭一带被临时封锁。

觉得或许天命已至的弗林，也就没挣扎了。

想要就这样闭上眼，让遗憾的思念随着秋风逝。

但背枪男却不允许弗林轻易死去，掏出消音手铳在不会致命的地方连开数枪。

激烈的疼痛让弗林原本闭上的眼顿时睁大了，像是以此取乐的背枪男则开始了恶趣味的解说：

“看好了，不要觉得「灰暗骑士」是什么了不起的存在。只要去杀就会死，物理攻击也多半奏效。毕竟我们的敌人也是人，现在射的都是四肢的位置，但如果将脑髓或心脏破坏了的话，就算是S级阶职者也定会毙命……何况「灰暗骑士」已经不是了。”

此话更是引得哄堂大笑，显示出他们是群臭味相投的人。

但此时的乐趣却不如这群人的「往常」，没有哀嚎的弗林让背枪男的解说失掉了不少「乐趣」。

没有因枪击而哀嚎的弗林，只是眼神哀恸地看着这群人。

“一群可怜的家伙……”

像是同情的话语，让一向残酷的他们受到了屈辱。

几名受不了屈辱的「队员」拔枪对准弗林的那张同情脸，但被沉稳的背枪男阻止了。

现在背枪男来到弗林面前，单手提起这名破烂不堪之青年的衣领。

“不问我们为什么这样做，也不问我们是谁，只是一句‘可怜’……行吧，果然真正的正义使者就是不一样，不过——”

背枪男旋即让两名队员架住弗林的两只手，手铳对准其眉心。

“现今的世代已经不需要你这种阶职者了，如果你稍微‘上道’一些也就不会这种下场了。今后龙渊市的大英雄将会是圣炎勇者，你将会因「自杀」而死去。”

语落便是连开数枪，只是破开颅骨却没办法穿透的弹丸，在穿透之后力道没有丝毫减弱。

颅内的弹丸就像是桌球从一个壁弹到另一个壁，反复跳跃将这名青年的脑髓彻底破坏。

清澈而又鲜红的液体缓缓流出，这种从解剖意义上确认到的「彻底破坏」。

成了背枪男一行人确信他们已杀死「灰暗骑士」的终极理由。

毕竟在他们所有人的眼，都看不到越来越多的夜光蝶正从四面八方来。

他们只是见青年之尸骸一动不动，见不到有汇聚而来的蝴蝶一只只成为「火焰」。

据闻灾厄个体「梦魇种」的诞生正是以强烈的「火焰」为征兆，常人无法以肉眼辨识这种似同「精神能量」的焰火。

之所以用据闻这种说法，是因为清醒之人不识梦的缘故。只有追逐幻影的流离之人，才有得以「觐见」的资格。

正如弗林他一生都在追逐幻影，「平静生活」如泡沫之梦却浑然不觉。

就好比另一个人格，一直在对此不甘心而又愤怒不已，并且反复着愤怒和释然。

这种执拗成为了某种意义上的「条件」，以至于——

清醒之人不识梦，平静之人不知梦，流离之人追逐幻影。

——对幻影的执拗，正是令幻影作为「事实」降临的必要条件。

一瞬间。

精神能量聚集的火焰从不可见的状态「实体化」了。

“尸体烧起来了，自燃了？！”

“自燃？不可能！到底怎么一回事？！难道人还没死吗？！！”

“你们谁快给我确认！”

“不行，火焰太强了！快拉开距离！”

面对着如将尸骸吞噬殆尽的火焰，背枪男一众只好狼狈后退。

预感到火焰中将出来某物的众人，纷纷取下了手铳的保险栓随时准备一齐射击。

果不其然，随后激烈的火焰如消失般忽然不见，却又猛烈成型化作一名娇小少女。

及腰的银色秀发和可爱标致的模样显示出没有危害。

但若论那再度燃烧起来的灰蓝色火焰则绝非如此。

二度绽放的灰蓝色火焰继少女之后成型，成为了一体人型恶灵——只凭模样的话。

恶灵的动作似与娇小少女同步，操持大号重剑的样子。

尽管那像极了全副武装战斗的「灰暗骑士」。

但若论本质。

则是所有阶职者在一年前都不曾忘却的噩梦。

——乙女型灾厄个体「梦魇种」的特殊能力「梦灵」。

——能使用「梦灵」的个体自然不必说。

——但若论能使出如此完整形态的梦灵。

——S级灾厄个体，「梦姬」。

当然弗林对此一无所知。

也不知道这是SSS级灾厄个体梦母向讨伐者降下的「诅咒」最终萌发了的结果。

但这个结果是「有益」的。

因为可以像以前那样继续「平静生活」了，芙凛是如此确信的。

“阶职技能……灰幻大剑”

——只要解决恶徒就没问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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