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魂术（三）

美人小心翼翼地将灯放在案上然后缓慢地蹲下身子，双手徐徐捧住了我的脚。

“你干什么?”

我大吃一惊，立马反应过来，她若主动侍寝，我可做不到。

她仍旧没吭声，但在我的注视下，脱了我的靴子，也不知从哪儿捧出了一盆温水，将我的脚泡在里面。

她的黑色秀发如水，清冷如月。

也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总觉得那头黑发在灯光下泛着银光。她的脸被闪跃的烛火晃住了睫毛遮住了眼眸，看不清神情，她看我的眼神有些不一样......竟是哪儿不一样呢?

美人的手此时抚上了我的膝头，握住了我的手。

她抬头望着我，一张脸莹润如玉，细长的眼睛微眯，这副神态简直无助到了极点。结果她在我发愣的时候，将脑袋温柔地枕在我的腿间，然后慢悠悠地说了一句话:“对不起，不能为你找个更好的躯壳，阿蛮。”

我不由得瞪大了眼睛，这会儿终于知道哪儿不对劲了。

这是个男人的声音。

他的手抚上我额头的时候，我突然察觉到了两件事。第一那轻飘飘软绵绵像是在云上的感觉又回来了。第二，这个人帮我洗完脚后，没擦手就又摸我的脸。

然后.....

我便觉得视线里一片模糊，以后的事情再也想不起来了。

　“想成仙吗?”

“想。”

“为何想做神仙?”

“仙者能长生不老。”

“非也非也，世间最厉害的可不是长生之术。长生不老指人可不食五谷，身子也可不受疾病困扰，永驻青春，延年益寿，但倘若此人受到不可抗拒的外力侵害，导致躯壳的经脉受损，心脉受创，连带着灵体也会受创。仙者幻化之体也同样如此，或遭天劫，或魂灭都难逃一死。因此，真真厉害的法术是‘寄魂术’。”

“何为寄魂?”

“三界六道皆能藏身。保存完好的畜道、凡人、仙人的躯壳，抑或是定力弱的活体皆为修者所用，魂不灭而永生。不仅如此，修者甚至还能继承宿体的能力。”

“那岂不是很厉害?”

　“只可惜此法术因逆天而行，归于禁书之内。就算有幸拾得的仙者，也鲜少能修得此术。”

“那您呢，可曾修得此术?”

我......可曾修此术?

我猛然睁眼，脑袋疼得很，这会儿感觉与触觉都相当的迟缓，头皮像是被无数细密的针扎过似的，脑子里嗡嗡响了半天后，才隐隐听得帐外沉闷的交谈声。

“怎么还未醒?”

“太子殿下您先别急。”外头有人想撩帐子，却被拦住了。是不能急，容我活动活动这把老骨头先。

方才做了个好生奇怪的梦啊。我复又合目养了会儿神。微微动了动手指揉着太阳穴，只觉得四肢百骸酥麻无比，却又徒然生出了一股力气，环在胸周围，后劲绵长。

......不太对劲儿。

我睁开眼，眨了眨。低头缓悠悠地瞅了一眼，看到自己身上盖着的并不是那-床绣着龙凤祥瑞的闷骚大红绢被。床依旧是象牙雕的楠木床，只是略微小了点儿，而且也不是龙榻。

而我，肤如凝脂，手指修长如柔荑。我震惊得立马坐了起来，只差没拉开亵衣往里瞅了。罗帐外的人明显感到了床里的动静，齐刷刷地往我这边望来。

　“主子，您总算是醒了，再不醒来老奴的命也保不住了。”一个五十多岁的嬷嬷候在我身旁，直拿帕子揉眼。

我无语，顿时不知该如何宽解她。

杵在一旁的太子慢悠悠地挪了过来。看这样子似乎没去上课，身上只着了件很舒适的便服，头上也没戴金冠，便学着大人们的样子，用只上好的古玉簪子别在了束起的发上便算完事儿了。不过这一身也算是干净利落，光看脸就很养眼了。

他眨巴着眼睛望着我，轻轻试探地说了声:“大皇姐，这会儿觉得身子好些了吗?”

皇姐?

嘿，睡一觉醒来，他怎连称呼都变了。我愕然。

“瞧，谁说我的皇姐好了，还不是这副傻傻的样子。”太子抓着我的衣袖，还扭头朝旁边的人求证。

这孩子学了谁?

嘴皮子真欠抽。

我徒然手痒得很，十分想扯扯小太子这张老气横秋的脸。可无奈身子还是使不出太大力气，只得作罢，愤愤然地改望别处。

　“主子从小心智不清，却从未大病，今儿个病成这样，以后可如何是好。”嬷嬷老眼又湿润了。

得......您这是变相地说我心残身也损。老子不和你计较。

我瞅着这嬷嬷估计也要感伤个半炷香、半盏茶的工夫，便趁机环顾了一下这间厢房。光线很明亮，物什很齐备的房间，只是很明显不是寡人住的那个殿。

而，我这会儿也不是那个太上皇。

有句俗语是怎么说来着，“有一就有二”

虽然我深知其中道理，可当发现自己又换到了另个身躯上时，还是忍不住心酸激动，感叹了一下。短短的几日工夫，怎能生出如此多的变敬。莫不是我竟学到了人神共惯的寄魂术?

不可能啊，不可能。着实想不通啊。我纠结地扫了扫四周，想借此探出个蛛丝马迹。“主子，您也别再打量这间屋子了，您走后的日子老奴会好好将它保持原样，等着您回来的。”

啊，去哪儿啊?我下子丈和尚摸不着头脑。

嬷嬷脸欣献又担忧地里着我，得了得我的发，“您啊，总归是长大了，能听明白一些事儿了。这也好，等去了外头也不至于让人收负得太痕了。我给收拾收拾您吧，莫误了进殿见使者的时机。”

　是我真傻了，还是她老眼昏花。

总之，我觉得我们两人无法用眼神彼此沟通以至达到神交的地步。

她说等我去了外头莫被人欺负了和进殿是何意?使者又是哪个使者?

我若现在开口说话定会令他们起疑心。毕竟在我的印象中那个大皇孙女十分木讷，不爱多言。

……我该找谁求救?

“不成不成，”一旁的太子跺脚，转身倏地小奔，一屁股坐在离床不远的椅子上，“什么人不能选，偏要选大皇姐。南纳派来的使者怎这么让人难捉摸?大皇姐这愚钝的性子怎么能孤身一人生活在千里之外的上界啊?”

我被唬得一愣愣的，卧在床上一动也不敢动。

结果那小屁孩来到我床边蹲下，握着我的手，信督旦旦地说:“大皇姐，您就好好躺着，皇爷爷生前最疼你了，你该乖地待在宫里，守着皇爷爷的牌位入太庙。我这就去跟父皇说，我替你去。”

我一时间还没能接受自己从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瞬间变到木讷的**身上的事实，精神颇有些受刺激。

　他粉嫩玉琢的脸离我很近，天真地望着我，眼里或许是乞求和祈盼。

“你说寡人，”我再也憋不住了，一个激动，握紧了他的手，狐疑地望向他，“不不不，我的意思是…...你说咱皇爷爷究竟怎么了?”

“死了啊。”太子直愣愣地望着我，像是没料到我会开口说话，“你昏迷了三天，皇爷爷也去世三天了。”

我浑身一软，倒在软垫上，望着宫床上的帷帐发呆，只觉得轻纱上纹绣的牡丹曼妙无比。就像这人生，真是妙不可言......

最终，太子小殿下势单力薄，没能履行他的承诺。

　于是在太上皇入葬的那天，我被宫女们打扮得格外喜庆，只差没在脸上写上“我要被送入上界”七个大字。

大殿里一片悲鸣声。

我穿得着实厚重，摇摇晃晃环佩玉响，就连搀扶着我的嬷嬷都被逼出了一身老汗。入了殿后，我见到了皇上，这也是我第一一次看见皇上，我慢悠悠地撩袍子跪了下来。他在龙椅上，一手撑着下巴，目光很忧郁地望着我。他八成在郁闷宫内超凡脱俗又聪慧的皇儿这么多，为何使者会单单选了我。

“你此番去了上界要为吾国争光，争取拜入三位殿下的麾下，好好学本事。”

我跪得腿都麻了，苦闷着张幼脸，别提多憋屈了。

原本以为可以做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老懒虫，活天算天，却没料到又投到了一个呆蠢的女娃身上，偏偏她的年纪又那么小，被送入上界该吃多少苦啊，还要学本事，我呸!

你说我的命怎就这么苦啊。

皇上还在龙椅上，手撑着头，还在说着什么。

　我的思绪早已飘到了十万八千里之外。

刚才琢磨到哪儿了?哦，我的命怎么这么苦...…苦。对了，说起这命苦我还记起了一件事儿，宫里都在传太上皇在某一夜死在了美人手里，也不知道那美人会不会受到牵连。

我挪了挪屁股，低头装作专心听着“父皇”教诲的模样，双眼却左右偷瞄，希望能用小眼神逮个熟悉的太监，回头好问问情况，八卦一下。

“使者马上就要来了，你别摆出这副呆蠢样儿，给朕精神点儿。”

我跪着呆了呆。

“哎，也不知道朕的话你听进了几成，”皇上俯身仔细看了我一眼，明显泄气了，作势挥了挥手，“罢了罢了，过去别给我丢脸就成了。”

　我恭恭敬敬地趴地朝他拜了拜，正欲起身，这时身旁的嬷嬷把我的脑袋又按了下去。

奇了怪了…...我正准备表示抗议，却发现大极里突然安静了下来，气氛也变得异常诡异。

我低头不敢乱望，视线所及之处出现了袭席地的黑袍子，袍下隐约露出双极华贵的鞋靴，鞋面浅而窄，斜边上用银丝绣着霜花。

啧啧啧啧，穿得这么讲究闷骚，也不知道是谁。

我掀着眼皮偷偷往上望。阵甜腻却又挠人心痒的味道袭来，我竟像是中邪了一般，仰头望着他，呆滞的神情表露无疑。

那一眼，像是历尽了沧海。

我不知道该如何形容眼前这个男子，想必用任何词语也不足以形容他身上散发出的那股神秘气息。

我肃然起敬，虽然看不清他的容貌，但我那时执拗地认为，这个男人是极美的。

他身披黑色斗篷，戴着轻薄的面纱，面纱上还用银线绣了茎枝缠绕、盛放的艳花，花瓣绽放得极其诡异。

这花看着挺眼熟的，像极了毒罂粟。

似是一个独特的标记。

这位美丽高贵的使者身形笔挺修长，立在大殿里不跪不拜，面对着皇上，却一个劲儿地打量我。

“您真打算带朕这大女儿入上界吗?她生性木讷又有些呆蠢，朕的其他皇儿皇女都要比她强百倍。”皇上倚在龙椅上，以商量的口气询问他，试图力挽狂澜。

　隔着轻薄的纱，使者的嘴角隐隐上翘，露出了坚定的笑容，并缓绶地握住了我的手，那么不容置疑，“不用再选了，就要她。”

我激动得难以自持。

我也更坚定地认为，这个人不仅样貌美，心灵更美，不然不会在众多皇子皇女中，单单挑选出了我一人。

...…不愧是南纳人派来的使者，真是慧眼识珠。

许久许久以后，回想这一段，我仍忍不住扼腕叹气且悲愤得无以复加，如果当初我稍微清醒一点，就会发现不对劲，也就不会跟他走，如此就不至于发生后来的那些事儿。

不过，许多事情都没有如果。

一切在冥冥之中都已经有了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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