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46：龙的反抗

整整一天的时间，陶家豪没有选择去做任何事情，拉上家中所有的窗帘，让黑暗比以往更加疯狂地侵蚀着自己，他对于这一天是怎样度过的没有任何印象。梦境？现实？自己已经完全分不清，脑海中，老高那张满是血污的脸一直挂在眼前，折磨着他残存的最后一丝理智。

床边传来一阵通讯终端的震动声，陶家豪睁开眼睛，呆滞地望着自己出租屋的天花板，手伸向一边摸索着，将手表模样的终端握在手心，没有去看来电的人是谁，只是重重地按下了挂断的按键。现在的他不想和任何人交流。

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床边已经几乎没有能够落脚的地方，到处都是空着的啤酒瓶，像他这种独居男人，生活环境总是会乱成一团，不会有什么心思去整理家里的卫生，反正只要能找出一个地方睡觉就行，这就是陶家豪在之前的生活中心里所想的。

脚步在地面上带起一阵玻璃之间互相碰撞的声音，陶家豪扶着墙摸向卫生间，刺眼的白炽灯光射入视网膜中，刺激着他眼睛上的感光细胞，一下难以适应过来，男人眯着眼打开水龙头，让冰凉的水流拂过自己的皮肤，一阵凉意传来，意识瞬间就清醒了不少。

摸摸自己的嘴唇上方，胡子已经蓄的老长，还记得小时候，陶家豪总会去问父亲什么时候才能像他那样长出胡子，父亲只会笑着拍拍他的脑袋，从来都不给一个准确答案。到了后来，自己终于长出胡子的时候，陶家豪又总是会用锋利的刀片将黑色的胡须给刮下来，生怕被别人发现自己身上的变化。人就是这样一种矛盾的物种，一直在变化中不断前行。

可是，纵使人的一生是不断变化的，陶家豪成年之后的困境却一直都没有改变，即使是现在居住的这个小小的出租屋，每个月房租的负担也是高的吓人，在阿斯嘉特的生存法则中，剥削与被剥削是永远的主题。

洗完脸出来已经清醒了不少，陶家豪打开电脑开始翻看黑客们的论坛，和他预料中的一样，这个平常不为人知的深层网络世界已经被【维德佛尼尔】搅的一团糟，恐慌的气息充斥在环境之中，大家都开始害怕下一个被曝光的人就是自己，昨天还在发出嘲笑言论的人今天已经闭上了嘴，每个人都清楚地知道这只老鹰到底有多大的能耐。

开始盘算着积蓄还能花多久，陶家豪打开桌子上仅剩的最后一罐啤酒，将里面的液体尽数灌入喉咙，酒精在空空如也的胃中肆意流动，不断地刺激着他脆弱的胃黏膜，一阵恶心感马上朝喉咙处涌过来。

“看来，要去找个新工作了。”

接下来的一个月，陶家豪去到了出租屋附近的一个加油站做零工，算是给自己临时找了一个能够支持生活的方式，房租那边暂时还能用之前黑客工作攒下来的钱做支撑，但也不知道还能坚持多久。日子重新回到之前的黑暗，财富只是在他这里敲了一下门，没等自己来得及去迎接，就已经匆匆前往下一家。

“小陶啊，今天下午我有点事情，加油站不开门，你可以去休息一会儿了。”加油站的站长是一个已经满头白发的老人，他算是阿斯嘉特这个吃人社会中为数不多的一个好人，在看到陶家豪用一副乞丐模样过来面试的时候马上就答应了他的求职请求，一个月以来也算是给了这个可怜虫不少照顾。

“嗯。”轻轻地答应了一声，陶家豪放下了手中的油枪，回到加油站后面的更衣室准备换回自己的衣服，站在镜子前仔细打量着自己，身材依然是那样的消瘦，倒不如说是更加的病态，脸上是深邃的黑眼圈，肩上的锁骨突出的有些吓人，纵使站长已经很照顾他了，但这种繁重的工作还是会让人有些吃不消，之前长期坐在电脑前工作的弊端也已经显露出来，腰部总是会出现阵痛。

“呼。”长长地出了一口气，陶家豪将视线扭过去，不再去看镜中人的那副惨相，迅速地换好衣服，和站长打过招呼后走出加油站，一时间，陶家豪对于自己该去哪儿有了疑问。

面前的马路是一副车水马龙的样子，但这繁闹的一切与自己完全无关，之前十几年在阿斯嘉特生活的时间好像是一片空白，陶家豪在此时此刻才发现自己似乎早就已经与这个世界失去了联系，没有地方可去，也没有人可以倾诉，他就像是大海中的一片孤岛，被世界永远地遗忘。

拿出手中的通讯终端，想要找一个可以说话的人，名单从上到下，就那样屈指可数的几页，还被陶家豪重复地划了几次，楼下酒馆的老板，房东，管理水电燃气的抄表工，直到最后，他还是只能将视线停留在老高的名字上。

“老高……”脑海中出现的是老高失踪前最后的那个笑脸，好友在面前被别人打成那样，自己却什么也做不了，这种感觉真的很憋屈，狠狠地将拳头砸在一边的垃圾箱上，金属制成的表面发出一阵不堪重负的声音，随之而来的是手上传来的火辣辣的疼痛感。

“家豪，如果可以，能够先帮我垫付一下妈妈的医药费吗？”

“阿姨？”脑海中突然传来一道声音，正是老高最后对自己的托付，陶家豪猛地在原地愣住，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几秒钟后，就像是启动了某种开关一样，男人马上就迈开脚步朝着医院的方向跑过去。

“妈的，我是笨蛋吗？居然把这么重要的事情忘了。”男人一边朝前跑着，一边在心里骂着自己，自己这一个月来完全没有心思去想别的事情，以至于将老高妈妈医药费的事情也已经忘在了脑后，红绿灯在这个时候显的烦人的不行，陶家豪干脆抄了一条小路前往医院。

狭窄的小巷让身体有些伸展不开，但这依然不能阻止他前进的步伐，脚下有一些玻璃的碎渣，鞋子踩在上面，发出一阵清脆的爆鸣声，前进，左转，右转，弯弯曲曲的小巷像极了他此刻的心情，纠结而又黑暗。

医院的消毒水气味开始钻入陶家豪的鼻腔，眼中倒映的世界从阴暗的小巷转向整洁的医院走廊，气喘吁吁地跑到医院前台，陶家豪看着眼前穿着护士服的护士小姐，却一下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那个，我可以帮到你什么？”年轻的护士小妹看向男人喘气的样子满脸疑惑，试探着问了一下他的来历，但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我…我…我想找一个病人，高扬的妈妈应该还在这个医院吧。”好不容易喘过气来，陶家豪一只手扒着前台，断断续续地说出了自己的来历，高扬是老高的真名，他妈妈在这边住院填的监护人就是老高自己。

护士小妹虽然很奇怪面前的男人怎么能急成这样，但还是帮着开始翻看手中的名册，“高扬…高扬…哦，找到了，先生，你要找的病人已经不在我们医院了哦。”护士抬起头，眼睛重新看向面前的陶家豪，语气十分肯定。

“不在了？怎么可能，他妈妈是绝症，不在这里能在哪儿。”得到否定的答案，陶家豪一下就急了起来，胡乱地挥着自己的手臂，样子看上去有些吓人。

“呃，先生，他儿子一个月前当黑客被抓出来后，消息直接传到了病房的几个室友那里，老人家你也知道的，听不得别人说自己儿子的不好，在病房和几个病友大闹了一场后，主任怕节外生枝就让她直接出院了，正好医药费也没人交。”护士小妹往后缩了缩，似乎是在和眼前情绪激动的陶家豪划清界限。

“你们不是医生吗？这就随便让病人出院了？他妈的那个病人是绝症，一个月没治疗出了人命你们负责？”完全没办法理解这种行为，陶家豪在大厅中不断怒吼着，吸引了不少围观的视线。

“这位先生，请不要在大厅大喊大叫好吗？吵到其他的病人会有损我们医院的名誉。”身后伸过来一只手，陶家豪转头看过去，一个带着眼镜看上去斯斯文文的男医生就站在自己的身后。

“主任，这个人是来找上个月因为闹事出院的病人的。”一下就像看见了靠山，护士小妹说话的声音马上就大了不少，用手指着陶家豪的脸，一副恶人告状的样子。

“我知道了，这件事你不用管了。”朝着护士那边招了招手，主任将视线对上陶家豪的眼睛，“这位先生，那位病人给我们的医院带来了很不好的影响，原谅我们不能给她继续提供治疗。”

“你们不是医生吗？把一个要死的人就这样推出去，你们的良心被狗吃了？”

“很遗憾，规矩就是规矩，我们医院有严格的管理条例，这种不安分的病人我们医院是绝对不收的，在你这里是她的一条命，但是如果我们擅自收留她，很可能出事的就是同病房的几条人命。”用手扫了扫自己的白大褂，像是和陶家豪说话都会让自己受到某种污染，男人的脸上满是嫌弃的表情。

“你们……”紧紧地攥着拳头，不让自己的情绪爆发出来，陶家豪低着头，没有说话，有些僵硬地转过自己的身子，没有去看周围人异样的视线，向医院的大门外走过去，这种地方没有他们这些人的容身之地，自己在他们眼中不过是社会底层的一只蛀虫，就算想要反抗，也绝对没有任何胜算。

“切，还以为能有多硬气，看来也是一只软脚虾。”身后的男人依旧没有停住自己的嘴，对着旁边仰慕自己的护士小妹炫耀着。

【我忍，在这里和他们作对绝对没有好下场。】

“和黑客做朋友，看来也不过是个低贱的下等人，在大厅大吵大闹，没有一点教养。”

【忍！陶家豪，你一定要给我忍住！】

“说起来既然养出这样一个黑客儿子，那这个病人也难怪会那样没有脑子，他们母子俩都是受人鄙视的杂种！”

“我忍你个锤子！老子今天不打爆你这个人模狗样的狗头，老子就不姓陶！”陶家豪突然转身，咆哮着向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冲过去，拳头准确地打在男人的脸上，一时间，护士的叫声，孩子的哭声，男人的怒吼声，全部在这个小小的医院大厅纠缠在一起，那一天，陶家豪咆哮的身姿被刻进了在场每个人的记忆中，像极了神话中反抗命运的英雄。

夜色降临，月光再一次将一切包容进自己的怀中，陶家豪满脸淤青地坐在自己的电脑前，神情有些呆滞，他在医院打了人，毫无疑问，这次捅的是个大篓子，虽然成功在教会的执法人员来之前撤了出来，但是谁也不能保证他们会不会在之后找上门。

男人在黑暗中长出一口气，将手放在桌边的鼠标之上，冰凉的温度通过皮肤传到自己大脑中的感觉中枢，陶家豪开始将注意力放在面前的电脑屏幕上。深层网络的论坛依然充斥着对【维德佛尼尔】的恐惧，每一天，仍旧会有不怕死的黑客去触犯这个网络世界皇帝定下的规矩，而他们的下场也无一例外的很惨，只能生不如死地行走在这个城市最黑暗肮脏的角落。

“叮咚。”

电脑中传出来一阵消息提醒音，看了一下时间，陶家豪刷新了论坛，置顶的帖子再次被新的醒目的血红标题替换，毫不犹豫地点开，【维德佛尼尔】今天所审判的罪人即将要出现在自己眼前。

【各位臭虫们，晚上好。很高兴在这个美好的夜晚和大家再一次见面，今天我过来是要宣布一个好消息的，我很开心地见到经过一个月的整治工作，你们终于开始懂得收敛，今天没有一个人违规，所以全员都可以睡个好觉，希望以后的日子你们能够继续保持，世界树之鹰也将会一直盯着你们，那么，到此为止，祝各位晚安。】

“啧。这个混蛋，真当自己是皇帝了吗？”一拳狠狠地砸到桌面上，发出一阵闷响，陶家豪咬着牙浏览着这张帖子，心中满是愤恨。

该死的【维德佛尼尔】，他毁了自己生活的一切，擅自地就打破了网络世界深渊与浅滩之间的界限，在所有黑客眼中，他就是一个无视所有规则的人，因为在他那里，自己就是规则，这只世界树之鹰永远高居王座之巅，俯瞰着他们这些阴影中的臭虫。

“叮咚！”

正在陶家豪生气的时候，电脑中再次传来一阵提示音，和先前一样，伴随着提示音的，是论坛置顶帖子的变化，【维德佛尼尔】刚刚才换上来不过五分钟的帖子当着陶家豪的面被一个漆黑色标题的帖子给顶下去。

【不过是一只笨鸟，真把自己当个东西了？这一个月看见你每天晚上这个装神弄鬼的样子就来气。】

小孩子一样抱怨语气的帖子，陶家豪看着屏幕上的文字楞了几秒，随后突然慌了神，“这他妈是个什么蠢货，随便就去惹那只老鹰，如果他不高兴了，大家都得玩完。”

正在犹豫着要不要在下面留言让帖子的主人注意自己的言辞，结果还没等他摸到键盘，下面马上就有了新的回信。

【哦？看来有人对我的做法很不满啊，你希望我怎么做？】

血红的字体，回信的正是【维德佛尼尔】。

【很简单，承诺不再插手我们这些黑客的行为，我还可以考虑让你走的体面点。】

【有意思，已经很久没有人敢这样对我说话了，我真的很好奇屏幕后面的你和你在乎的人是个什么样子。】

【既然这样要不要来打个赌，只要你能在明天这个时间之前说出我的真实身份，我就随你处置，相反，你没有把我找出来的话，就答应我的要求，不再插手黑客之间的生意。】

这人疯了，这是陶家豪此时的想法，看着屏幕上不断刷新的对话，陶家豪感觉到自己的世界观受到了挑战，随随便便就触犯那个在网络中无所不能的世界树之鹰，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蠢货。

【很有意思的赌注，可是我完全可以不答应，继续行使对这片深层网络的管辖权，你有什么砝码可以和我对等叫板？要知道，我随时都可以把你们这些幸存的臭虫信息公布出去】

对话的刷新停顿了下来，屏幕那端的人似乎陷入了沉思，陶家豪的心此时也已经悬到了嗓子眼，他头一次如此希望别人选择“放弃”这个选项。

【你觉得在你的眼皮底下换掉你控制的置顶帖子还不够吗？】

终于，屏幕那头还是出现了新的回复，这一刻，整个深层网络的世界都陷入了一片死寂，所有电脑前的人都不敢大声说话，就算是呼吸都开始有意识的压抑住。

【哈哈哈哈哈，这倒的确算是个砝码，行，我答应你的赌注，但是加一点，如果你输了，我马上就会公布所有臭虫的个人信息。】

【行！】

信息的刷新停止，一股窒息感从脚下涌上来，让陶家豪的大脑停止了思考，视线中，那个【尼德霍格】的ID分外显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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