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书写于一切之后（上）

“呐，我想被这曾经爱过的世界所以遗忘，或许也是我唯一的归宿吧。”

俯在书桌前，他提笔写下这一行字。

“被遗忘，可能与我性格太过孤僻有关吧，只是这种遗忘并非在那漫长到没有尽头的时间长河中，被冲淡遗留的痕迹——这不是被淡忘，而是在一瞬间，在那仅仅的千分之一秒的时间里，被删去，被扫除，被抹净一切的一切存在过的痕迹。

“因此写下这些也并不是为了留下些什么——当那一天真正到来的时候，想必，这些文字也没有可能幸免于难，变得模糊不清也是一定的。”

——就像他和她一样。

熟悉的人，已经不在了的人——亡者的音容伴随阳光而来，一闪而逝。

晨光透过窗棂投射到他的脸上，因为房屋前没有什么别的建筑遮挡，他这面朝东北的房间很好的接受了第一缕初生的阳光。

仔细的品味着这不太明显的温度，他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笑容。

”不过也没什么。

“活着，活过——当进行时变为过去时，被遗忘也好，被铭记也罢，那又有什么意义呢？

“生存还是毁灭，这是个值得思考的问题：是默然忍受命运暴虐的毒箭，或是挺身而出反抗人世无涯的苦难，通过斗争把它们扫清，这两种行为哪一种更高贵？莎士比亚并没有在《哈姆莱特》中给出一个明确的答案，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人生如梦，梦中所见就像是浮光掠影。

人生很长，漫长的时间里我们记不住太多东西。

人生很短，眨眼间青葱岁月已入耄耋。

想着，顿了顿他拿起笔继续写到：

“还是让我们先来讨论两个浅显点的问题吧。

“神话是真的吗？神明是否存在？

“对于这两个问题，除了那些虔诚的朝圣者想必也就只有天真的孩童才会明确地给出肯定的回答了吧？

“是了，也只有在天真无邪的孩提时代才会有如此天真的想法——莫名的对那些子虚乌有的东西报以强烈的希冀，仅因自己憧憬那样的存在，便一直深信不疑。抱着天真的梦想，一路追寻，自以为自己能够战胜一切命运的折磨，能背负意料之外的对立，所爱之人的逝去，被保护者的背叛与最恶毒的讽刺。

“自以为能够接受胜利后，独自迎来黄昏和被遗忘的终局。那曾经存在过，却被历史所遗忘，只被当做幼稚幻想的繁华表象下的阴影就是我们不可逃脱的宿命。”

一个寻常的午后阳光，却溜进一间不寻常的屋子。话虽如此，但其实这间房子也不是特别奇怪——如若是忽略墙上挂着的那些异样的收藏品的话。

断裂的枪、剑一类的冷兵器残骸如同什么稀世名画一样，被这房子的主人细心的装裱起来挂在墙上。阳光映射到这些奇怪的收藏品上，其中古朴的文字显得十分惹眼。

古老的文字，不同于如今世界上所使用的任何一种文字从这一点来看看，这些东西确实有着某种收藏的价值。

路生平坐在书桌边。与其他物件相比，这平常的书桌显得更加平凡。

他咬着笔帽，定定地看着眼前废纸堆中一份不算长的稿子，有些气馁的叹了口气。

现在，他开始怀疑自己是否有写作的天赋了。从清晨到现在，他一直坐在这儿。心血来潮的想写点什么，没想到一上午的时间就写了些不知道是什么玩意儿的东西出来。

摇了摇有些发懵的头，他的目光顺着阳光进入的方向移去。书桌前正对球场的窗户敞开着。三楼，这个高度，透过这些绿绿的爬山虎，路生平一抬头就能看到楼下正挥洒的青春的年轻男女们。

楼下突然爆发出兴奋的喝彩声——好像是哪一队的球员玩了一手漂亮的空接灌篮吧？总之本就相当高涨的气氛这下子算是被彻底引爆了。

——青春呢，真好啊！

像是融化的冰淇淋一样在书桌前趴着，某个对生活已经失去动力了废宅发出这样的感慨，显然是忘记了自己也不过是个大学生的事实。

身后的门悄无声息的打开了，小小的身影赤着脚小心地从门缝中挤进来。长长的侧马尾随着她身体的移动轻轻地颤动。

悄然绕至路生平身后，竟没有发出一点声响。看见某人一脸闲适、废柴的样子，她有些想笑——对方的这副模样可不多见呢。

虽然竭力止住自己发出声响，但那长及手肘的侧马尾，却是一不留神扫过了路生平的脖子。

痒痒的，伴随着昙花的幽香。意识到有什么人在自己后面，路生平转过身去，正好对上了一双明亮的黑色眼眸。

“怎么又光着脚，不怕着凉吗？”

“拜托，都什么天气了。”像是在懊恼自己的冒失，白了路生平一眼，小小的少女手一翻，变魔术般的取出一杯还冒着热气的清茶，“写什么？饭都不出来吃。”

“对啊，反正也不知道该干些什么。”将钢笔搁置在书桌上，他说，“怎么？大小姐你是来给我送吃的的嘛？”

“没了，就一杯茶，要吃东西自己弄去。”接过少女递来的茶杯，路生平浅酌一口，淡淡的茶香顺着口腔涌上心头。他静静的注视着眼前的人儿，也只有在这种情况下，看着她，他才会记起自己并非一无所有。

“说起来今年新来的好些学弟学妹都夸我妹妹很可爱，很懂事呢。”

“哈？你不是只有个弟弟吗……”像是想起了什么，她停住了话语，黑着脸注视着路生平——对方也没有说话，将茶杯放在桌子上，笑盈盈地看着她。

虽然少女本人没有这个自觉，但在旁人看来她确实很符合动漫里妹系角色的设定。路生平的书桌和椅子比较高，少女一米五出头的身高与他现在坐着的高度刚好持平。

——合法萝莉，没毛病。

路生平无不恶意的想到。

“谁说的？待会儿看我不把他揍得像个妹妹似的。”看着路生平憋笑的脸，少女恶狠狠的说道。如有所感，紧接着，少女打了个寒颤。她呲了呲牙，“总觉得你在想什么，很失礼的事情……”

一把扯出桌子上杂物压着的路生平所写的东西，她随意的浏览起来。

“唔……话说，这个东西我以前也想写过，但让我一个纯理科生写这个我觉得我文笔不行。”

撇了一眼桌子上堆积如山的废纸，路生平不语。

“所以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写？老实说，我还挺感兴趣的。”

放下稿纸，小小的少女拿起空茶杯晃动着长长的侧马尾向门口走去。

“不过，能不能别写这种类型的文章，我反正觉得中二得不行啊——你要写还是写记叙文吧，嗯……干脆写一篇小说吧。”

“但是小说——俗话说万事开头难，我不会写开头啊……而且人物形象啊，环境，伏笔什么的也不好把握……”

“回忆录形式，以你为主角不就得了？自己的经历都写不好，那你还写什么？”

听到路生平无奈的声音，少女翻了个白眼。

“但一开始就直接写我的话……我会不好意思的。”

“得了吧，第一章不写你不就得了？”

“可是如果是回忆的形式，那我应该是主角吧？小说第一章主角不用出场的吗？”

“人家魔法少女伊莉雅剧场版里，你甚至还能看到伊莉雅呢——对了。”像是想起了什么，她刚才还笑吟吟的表情，突然变得凶狠起来，“你可不许给我加些奇怪的设定哟∽∽”

——啧，被看穿了……

心虚地偏过头，目光从墙上那排展品上掠过，这些过去的残渣依旧静默，他的眼中闪过一丝缅怀。

即便是回忆，自己也多就没敢去回忆了呢？

说实话，在以前他也不敢想象他的生活会这么精彩：从信仰中诞生的疯狂神明，以及作为抑制力，与之对立的守望者。

发生了许多，他得到了许多，亦失去了很多。

——记叙文，小说，第一章不写自己，嗯……那么就从那个早上开始谈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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