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之后,又过了半年。
凌水镇内,一片住宅区的大道上,几个孩童正在吵闹。
“李途!你无耻!居然还用武器!有本事和我赤手空拳地较量!”
一个跟小牛犊般壮硕的男孩正捂着自己的肚子,大声唾骂着面前正拿着一支长棍指着自己的李途,而李途身后,邱易瑶正躲着,还做着鬼脸。
而对那男孩的叫骂左耳进右耳出的李途,只是晃荡着手中的长棍,轻声说道:“哼,汤凯成,你才是真无耻的,就只因为邱易瑶在学究面前驳斥了你,你就在这里堵住我们,还想欺负她,要说我用武器无耻,那心胸狭隘的你就是歹毒!”
“呸!你个只知道读书的娘娘腔!还帮女孩子说话,我看你是只会用嘴皮子哄骗女人的软蛋!”
“随你怎么说都行,你现在给我让开,我可以不计较你找大小姐碴的事情,不然我就不客气了。”
“不客气就不客气!你真以为我会怕了你这个娘娘腔?会怕了邱易瑶那个臭丫头?我最讨厌那些就知道碎碎叨叨的女人了……唔啊!”
没等汤凯成说完,却被李途用手中的木棍当头打下,那打来的木棍与之前捅自己肚子不一样,用力奇大,似是要把他的脑袋敲开花。
“你……啊!你这……啊啊!”
想要叫骂可李途却像是不知手下留情,只是一棍子一棍子地打在汤凯成的身上,这般触目惊心的场景让汤凯成带着的几个男孩都吓得逃跑了,就连本来做着鬼脸的躲在李途身后的邱易瑶都感觉面前的李途很陌生。
一通乱棍,躺在气喘的李途面前的汤凯成已经是鼻青脸肿,哀嚎不断,甚至还一边痉挛着失禁了,这时李途将手中沾着血迹的木棍一丢,蹲下来拉着汤凯成的衣领把他提起来。
“啊……唔……你这……”
汤凯成也是有着血性的男孩,这般情况下还对着李途想要发狠,看出了这点的李途,嘴角微不可查地扬起,然后用十分凶狠的眼神看着他,吼道:“听好了你这家伙!别什么女人女人的瞧不起女孩!把你生出来的你娘也是个女人!生你之前也是个女孩!你这么羞辱大小姐,说白了也是在羞辱你亲娘!”
“唔……”
汤凯成被李途这般凶神恶煞的眼神吓得心神都震荡了,他自从认识李途以来,没见过那平日里软软懦懦的人有着这般让他感到恐惧的气势。
而听着李途一字一句传入他心神的话,汤凯成也没有什么能反驳的地方。
因为李途说的,他觉得有道理。
汤凯成并不是真个讨厌邱易瑶与李途,曾经的他也和李途二人有过交流,还和偷偷跑出家的邱易瑶玩过。
但随着身边一群男生的氛围,他有点排斥女生的接近,更厌恶和女生走得近的男生,尤其是李途。
这是一个男孩子会有的情结,李途其实心里都明白,他之所以现如今会发这么大脾气,也是有着他的考量。
若是放任他就这么下去,未来有可能会走上歧路,李途不愿看到一个孩子未来是这般模样。
狠狠瞪着汤凯成,李途继续吼道:“你这个只知道欺负女人的家伙才是废物,你这般作为,与羞辱你娘有何区别?还是说你娘也是个只会碎碎叨叨的泼妇?”
“你……你住口!”
“我就不!听好了你这个废物!你娘是女人,其他女人就不是女人了?就可以随便欺负了是吗?是吗!回答我!说!”
“唔……”
“回答!”
“你……”
“听到没!我让你回答!是不是!”
“不……不是,不是啊!”
汤凯成哭了出来,眼角流出了他感到羞耻的男儿泪,那是他委屈却无处寻得的释放。
而见到了他的这般模样,李途松开了提他的手,看着摔落在地上的汤凯成,慢慢用不再激动的语气说道:“你以后,若是娶了妻子,生了孩子,你会想要欺负她们?”
“……不,不会……”
“那会容许别人欺负你的妻子与孩子?”
“……不会!”
“那就别在这儿做着欺负女人的窝囊事儿!只知道欺负女人的男人,就是个连废物都称不上的东西,不,连东西都不是!”
“……”汤凯成紧咬着嘴唇,那本就青肿的嘴被他咬得发紫,他狠狠地看着李途,却不像是在看着生死仇人那般,而是隐隐有着敬畏。
“只有学会尊重女人,保护女人和弱者,你才有资格成为一个男人与强者,你不是仗着自己力气大,觉得天不怕地不怕吗?当你有一天失去了自己最重要的人,父母被和你刚才一样的人欺负甚至杀死,妻子孩子也被夺走,你就想想看吧,你能忍吗?若你是个男人,若你想要成为一个男人,你能咽得下这口气吗?”
“不能!”近乎是咆哮着,汤凯成叫了出来。
“那就学会去守护,而不是欺凌,因为比起欺凌,守护更难,正因更难,才更可贵。”
“……”
深深地看着对他说出了这番话的李途,汤凯成沉默了一会儿,便擦了擦眼角的泪痕,吃力地爬起来,走到李途身后的邱易瑶面前。
随后,他做出了以往他觉得羞耻的事情,向一个女孩低头道歉。
“……对不起……请你……请你原谅我……我一时糊涂……”
而看着与之前截然不同的汤凯成,邱易瑶不可思议地将目光转向正对这边微笑的李途,一番慌乱中,算是接受了道歉。
而之后,汤凯成便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走了,李途与邱易瑶也踏上了回家的路途。
“……李途哥哥?”
看着走在自己前面一点的李途,邱易瑶一边回忆着之前痛打汤凯成的他,那个陌生的他,一边轻声呼唤道。
“嗯?怎么了,瑶儿妹妹?”
李途转过头,脸上是她熟悉的戏谑笑容,口中是带了点玩闹意味的称呼。
他又变回了原来的他。
“……不,没什么……”心中慌乱,邱易瑶不知道要说什么。
看着欲言又止的邱易瑶,李途说道:“是不是被我之前的样子吓到了?”
“……嗯……有一点……”
“是吗……你害怕我发脾气啊。”
“总感觉之前的李途哥哥……有点陌生……”
“你不喜欢之前的我吧?”
“嗯……会害怕。”
听到邱易瑶那有些呆然却无邪的回答,李途轻笑:“哈哈,放心吧,只要你做个懂事的丫头,我是不会发脾气的。”
“哦,那李途哥哥,怎样才算是懂事呢?”
“嗯……比如说,今天司徒学究要你抄的三篇小段,你自己完成怎么样?”
“啊!不要嘛!人家才不想抄那么多字呢!李途哥哥你帮帮我嘛。”
大笑着迈步,李途带着跟在身后苦苦哀求帮忙抄文章的邱易瑶,踏进了邱家的大门。
自那天之后,李途与邱易瑶便没再在学究的书塾见到过汤凯成了,听那天逃跑了的汤凯成的小弟们说,他似乎成天窝在家里,也不见人,只是偶尔能在早上很早的时候看见他行走在通往水井的道路上,为每一户男丁不多的人家帮忙挑水,至于别的时间,就不得而知了,那些他原来身边的朋友,也都没怎么见过他。
而听了这些后的李途,只是浅浅地回应了一下,便不再打听下去,专心于学习。
很快,又是三年半的时间,李途10岁了。
就在他10岁这年的春天,凌水镇外的官道上,正停着准备前往宥扬城的商队马车,车队外一圈有一众健硕的护卫,车队中是满满当当的货品,显得分外富贵且安全。
站在马车前,李途正拉着一对男女的手,听着他们的话语,那二人,正是李途这一世的亲生父母。
“孩子,虽说是开春了,但夜里还是冷得厉害,此行千万不要冻着自己了,不要落了风寒。”
“娘,有您给我准备的绒衣,孩儿不会冷着,倒是娘您也莫要因为太过忧心,落了疾病才是。”
“好孩子……我的好孩子……”
母子拥抱着,听着这一世母亲那没有一丝虚假的关切之情,李途不禁为自己从小离开家踏入邱家门楣而感到愧疚。
“是孩儿不孝,不能待在爹娘身边,还请爹娘原谅。”
“哼,说什么呢小途,你爹我这辈子,最骄傲的事就是生出了你这么个儿子!我知道,你从小就有与你爹娘这种人不一样的远大抱负,爹心里这个骄傲啊,骄傲爹这种莽汉农夫能生出这么一个有学识的孩子!”
“你爹说的是!原先娘也不忍心你离开家里去邱家当伴读郎,可这么久了,娘也想开了……能做到每周都回来看我们,说明你是个心里有着你爹你娘的孩子,这就够了,就够了。”
尽管加上这一世,李途已经有超过百岁的年龄,但还是在这般场景下湿了眼眶,抽动着满是酸楚的鼻子,用力抱了抱父母,再目送因有田地要照顾而依依不舍离去的二人,李途这才长长地出了一口心中憋闷的伤心气儿。
因不便露面而坐在马车里,正看着这一切的邱家老爷邱章贺,也轻叹了一口气,从马车里下来到李途身边。
拍了拍李途那幼小的肩膀,邱章贺说道:“此行不为别的,就为了这样一对父母,拿个乡试的第一来!”
“嗯……”
李途轻轻回复了一声,依旧看着父母远去的路,邱章贺自然不再打扰,乘上了马车,一时间,整个车队都在等他,没有一句怨言地等他。
“李途哥哥……”
突然间,耳边传来一声轻巧细嫩却轻灵可爱的声音,李途这才转过头,看着身边不知何时也下了马车,来到自己身边的邱易瑶。
虽说女大十八变,但十岁的邱易瑶比起几年前也是大不一样了,不但曾经那顽劣胡闹的性格像是青烟一般消失不见,眉目身段也都渐渐有了一丝属于女人的韵味,细微,却绝不是不可察。
看到邱易瑶那静静待在自己身边为自己担忧的样子,李途也释然地笑了出来,摸了摸她那扎着漂亮发饰的脑袋,转身正准备上车。
就在这时,城门处行出一对人马,队伍后边是一众壮年的男子,粗布麻衣但面带胆色,领头也各个是身着铠甲,腰间佩剑,**骏马神采奕奕,好不英武非凡,是来征兵的一队人马,自一个月前到来,现在已经准备带着征得的男丁前往军营复命。
就在上车的李途眼角余光匆忙一瞥下,他在人群中看到了一个他认识的人。
汤凯成。
而因为李途的马车队十分显眼,汤凯成也自然是发现了李途,遂悄悄离开了队伍,跑到李途面前。
两人对视着,这是自三年半前以来两人再一次对视。
而没过多久,汤凯成率先开口了,对李途说道:“我,要去参军!”
而李途听着,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简单地回应:“嗯。”
“我自从那天被你打了一顿,还训斥了一番后,下定决心要做个能保家卫国的人,所以我在家苦读兵书,习武强身,为的就是今天,能成为一个军人!”
“嗯。”
“谢谢你,李途,我要谢谢你,若不是当年你一通乱棍打醒我,我怕是不会像现在这样心怀报国的志向。”
看了一眼快要走远的队伍,汤凯成再次急忙说道:“这次一别,不知何时能再见,只怕是会有去无回,但我不会忘记,你当初对我说的话,保家卫国者,大丈夫当如是!”
说完这话,便转身奔着队伍去了,看着那离去的背影,李途大声叫道:“汤凯成!”
汤凯成的背影抖了一下,缓缓地转过来,李途看见他脸上的一股肃然与落寞,还有尽管豪言壮语也仍免不了的迷茫与不安。
深吸一口气,李途对着离自己有些距离的汤凯成喊道:“行至山水空濛处,眉间星辰不点砂。心怀九霄凌云志,何惧苍茫风与沙!我等你!等你衣锦还乡!大丈夫投身报国,向死而生!记得!还有人在等你回来!”
听到这话,汤凯成再也忍不住眼中的泪水,用力挥手,便再头也不回,不需要回头了,因为他知道,自己的心已经留了下来,留在他出发的故乡。
而将这番场景看在眼中的邱易瑶,也神色有些复杂地看着李途,但随即展颜一笑,与李途一同乘上了去宥扬城的商队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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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ltiny·testtary 2019/1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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