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礼物

数小时前

杨慕跟着人流慢慢走出考场，她低头看了一眼腕表：三点二十五分。没有回到自己的班级，杨慕背起先前存放的包往学校外走去。

走在学校外，她打算打一辆车。

然而，突然出现一只手抓住她狠狠往学校旁的小巷里拖......

“唔！”杨慕摔倒在地，惊慌之中快速用另一只手从兜里掏出电击器，上去就是一下。

那个男人低吼一声松开了手，杨慕趁机连滚带爬地逃跑，很快消失在了人流中，徒留原地那几道恨恨的眼神。

站在街边，杨慕默默看了一下手腕上的淤青和膝盖的擦伤，有些惊魂未定——那八成是蹲着高考结束的点找自己麻烦的，被抓到就完了。还好自从上次之后自己随身备了防狼电击器。

看着来来往往的车辆行人，杨慕想起了一句话：当你难受的时候，你可以去街边看行人，每一位都有自己的故事。

她挥手拦下一辆出租车——虽然很贵但是车站不允许未成年人买票，她去过。

她的18岁生日很近了，但不是现在。

“小姑娘，去哪？”男人微微偏头看了一眼后座上的女孩。

“青岛，黄石区，麻烦师傅了。”杨慕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做。

“姑娘是上高中吗？”男人一边开车一边通过后视镜打量这这个女孩——沉默，纤瘦，阴沉。虽然刘海很长但能看到白皙的肌肤，精致的下巴和小巧的嘴唇。

“高中刚毕业。”杨慕盯着窗外街边的法梧出神。

“哦哦，我那闺女现在应该比你大一点，长得跟你一样俊——”男人一边开车一边打开话匣子，自顾自地说着，也不管后座的女孩听不听。

“那孩子从小就懂事——住学校里，自己学做饭，学习点实。她妈妈去得早，咱一开车的起早贪黑忙活半天也挣不到几个钱——说来惭愧，从小到大，咱参加闺女家长会的次数一个巴掌就能数得过来，她也没有怨过咱。”

杨慕有些出神。

“您很爱您的女儿呢——为了她日夜劳作，虽然不在她身边但一直念着她，我想她一定了解您的这份心情。”真好，总比自己被亲生父母抛弃的好。杨慕用手指在车窗上轻轻地划来划去。

“哈哈，小姑娘你很不错啊，成绩很好吧？”

“还说得过去。”

“那能考个好大学，有出息——草！会不会开车啊！”男人说到这似乎特别感慨，他用力拍着方向盘冲着前面鸣笛。

“那就借您吉言了——您女儿一定上了所不错的大学吧？”

“不，她没上大学——她高二的时候就自杀了。”

“是我的错，我没注意到我的闺女被欺负了十多年，也不知道她喜欢女人。她把心事全藏在心里，从来不跟我讲，如果不是那封遗书，我都不会知道她的事。”男人沉默了一会，然后用力一踩油门。

“多乖的孩子啊——你知道她是怎么死的吗？被五个女的围在角落殴打，被扒掉衣服，被三个男的侮辱。她估计是再也承受不住了吧，在学校宿舍里用水果刀割开了手腕——三公分深的伤口，从外边就能看得见骨头。咱没用，没钱没背景，最后只拿到了几万块——可是爸妈没了，老婆闺女也都没了，老子拿着钱又有什么用处！”

“对不起，我不该问的。”杨慕默默通过后视镜看着男人。他留着杂乱胡茬的脸涨得通红，发青黑的眼袋上，眼中的愤恨清晰可见，仿佛现在就要去索凶手的命。

“......没事，都过去了——闺女，咱说这些就是想告诉你，很多事情说出来就好了，有什么问题大家一起想办法。自个儿一个人扛着自己难受不说，还让亲人朋友跟你一起难受，有劲吗？”男人深深地叹一口气。

杨慕撇过头看向窗外：梧桐张牙舞爪地肆意伸展着枝条，显得有些狰狞。

她想起了江月白说的话。

“我有自己的思想、自己的主见，可是你一直把我当小孩，一直把我当傻子！我不太清楚你在想什么——”是这样的吗？自己似乎从来没有认真听过江月白的意见，也没有认真地跟她交流自己的想法。自己大概忘记了，江月白也已经十八岁了，比她还大一个多月。

江淮和孙月宁虽然不是亲生父母，但对她很好。倒是杨慕自己对不起她们——养恩不曾报，反而想撬人家的女儿。

自己这么一声不吭地跑出来，她们应该会担心的吧。杨慕叹了口气。

“大叔，可以借用一下你的手机吗。我想给家里打个电话。”江淮上班不开手机，不过杨慕也记得孙月宁的号码。

“当然！”男人爽快地腾出一只手伸进裤兜，递给杨慕一只手机。

“您好，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杨慕愣了一下，转而编辑一条短信发了过去。

“谢谢大叔——您对这路很熟悉的样子？”杨慕把手机递还给男人。

男人的车开得相当好，在车流中穿梭着，速度快却也很稳。

“是啊，开车的能不熟悉路嘛。青岛是个好地方，好看，临海，空气也好——经常有人来，最多的那次咱一天跑了四个来回。以前也有时候带闺女来这里耍。”

“这样吗......”杨慕还想说什么，却被男人打断了。

“小姑娘，到了！”男人稍稍后仰枕住靠垫，打开前车窗，风吹起他的头发显出几分潇洒。

杨慕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车停在了一座灰白色的大桥边。苍青色的天空下，似是流动似是静止的江水散着淡淡青光，向远处伸展出去，汇入大海。

“青岛黄石区——你具体要去哪，我接着拉你？”

“不必了，就送到这里吧，谢谢大叔。我需要交多少钱呢？”杨慕把身后的书包拿下来。

“十块。”杨慕愣愣地看着微笑的男人这么说道。四五十公里的路少说也得一二百吧？

“确实是十块，咱送咱闺女收十块算多的了嘛！”男人一副浑不在意的模样。

“那，就谢谢您了——方便留个号码吗？”杨慕递出钞票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问出了这句话，大概是不忍心看男人孤独得似曾相识的眼神。

“不必了，小姑娘记得好好过日子啊——”说着男人一踩油门，汽车便呜呜地驶了出去。

那时候，杨慕并不明白为什么男人不给自己号码，明明他那么孤独而充满善意。

杨慕盯着眼前这座又宽又长的桥——桥头立着一块沾染赭色锈迹、写着“黄石区”的路标。

黄石区东南靠海，西北靠江，算是“半岛”一般的存在。江月白一家在这里有一栋靠海的不到七十平的小房子，孙月宁或者江淮在假期常常会带着杨慕和江月白来这里玩。

不过此次杨慕的目的地不是“家”。

走在桥侧边的人行道上，杨慕一边看着闪亮的水波一边用指尖轻拂过桥栏。

她和江月白走过很多次这座桥。中间是喧嚣的车流，两侧是零零散散的单车行人，她牵着江月白的手慢慢在桥上散步，安静地听着江月白叽叽喳喳的欢脱声音。江月白就好像街边红树上的一只可爱小鸟。

微风一吹，杨慕的柔软的黑发就如同一泼墨汁一般散开了。而在初夏尚好的阳光下，墨迹被镶上了一层淡薄的金色。

过桥，沿着江水行走，从这里能明显看出水流的湍急。水纹快速律动着，不时溅起白色的浪花碎沫。小时候江月白有一次调皮，翻过护栏到江边去玩，还差点掉下去，现在想想还有点后怕不已。江月白需要人呵护，当然江月白也不缺人呵护。

杨慕自嘲地笑笑——她现在满脑子都是江月白，也不知离了江月白，她会怎么过。

随着杨慕走过江边的一棵棵红树，太阳也慢慢下滑。

到了——杨慕抬头盯着眼前这家海边的店铺。有些复古的尖顶红瓦的木头房，漂亮的花纹又有几分西方文化在里面。店面前是几只高高的藤架子，上面盘着紫藤和牵牛花。

植物挡住了“定制”的招牌，路人估计都不知道这是家什么店吧。

里头是一张长柜台和两扇储物架，隐隐透着檀木香。架子上摆着琳琅满目的精致小物件——珍珠、贝壳、干湿标本、木雕......柜台后伏着一个干瘦的中年男人，头顶灰棕色费多拉帽，眼前一副银白色古董眼镜，颇有几分近代西式的味道。他正低着头用一段绸布擦拭一个小木盒。

“你好，我是来领东西的，这是我的订单。”杨慕拿出一张订单和一小叠钞票递给老板。

这家店的老板似乎是江淮的朋友，是个有些奇怪但很良心的商人。

男人抬抬眼皮，沉默地看订单，数钱，然后去里屋取出一个小盒子给杨慕。

“稍等——”男人走了出来，青色的长袍马褂摇摆到杨慕面前。他皱起鼻子凑到杨慕面前，镜框反射出一道青白的光。

“尽快离开。”

不明所以。杨慕眼皮一跳，打开盒子扫了一眼，点点头慢慢走出店门。

那是一条紫水晶项链，内侧打磨得光滑适于佩戴，刻着“JY B”，外侧则是磨出了精致的楞面，在金红的落日下下熠熠闪光。

江淮每个月给每个孩子五百块作为饭钱和零花钱。

这就是杨慕用攒了几年的饭钱买的，礼物。

江月白的生日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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