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
“这里是……”
“哪里？”
男子艰难地睁开了眼睛，映入眼中的是一片纯白的世界，他发现自己正躺在地上，然后他转了转有些僵硬的脖子，摸索了一下身边，结果摸了个空，茫然地坐了起来。
“醒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在男子耳边响起，男子眯着眼睛循声望去，却只能看见一片模糊。
“找眼镜呢？喏。”声音再度响起。
“啊，谢谢。”
男子接过眼镜，高度近视的他终于看清了眼前的世界，也看见了蹲在自己身旁说话的人的脸。
“你的脸为什么这么像我？”眼镜男很惊讶。
“嗯？”蹲在他身边的这个长得和他一模一样的人挑了挑眉毛，透过眼镜，盯着眼镜男的眼睛看了一会儿，似乎在确定着什么，然后站了起来，抱着胳膊，“看来你可真是一个自私的人啊。”
“什么……意思？”坐在地上的眼镜男现在还有点反应不过来。
“你看到我表现出来的形象，就是你内心里最在乎的人的形象。”
“……你是谁？”
“我是这里的主人，我的名字有很多，但是为了方便……你可以叫我，神。”
“……神？”眼镜男一脸茫然加困惑，显然是没能消化这些信息，甚至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还没睡醒。
而自称是神的男子也没有什么过多的解释，仍然抱着胳臂，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接着说道：“这里是死后的世界。”
“我……”眼镜男话说了一半，然后突然愣住了，坐在地上，看着自己的手掌，瞪大了眼睛，好像在找什么东西。
“啊，这么说，我死了啊。”
眼镜男在沉默了片刻之后，就很平淡地说出了自己已经死了的事情，接受了这件事情。
他想起来了。
“你没有哭出来啊，不少人听见自己死了的消息，第一反应都是难以置信或者是沮丧。”
“只是我接受的比较快，”眼镜男摇了摇头，站了起来，拍了拍并不存在的灰尘，“然后跳过了那些阶段而已。”
“你看起来很理性。”
“没，其实第一时间我还是有些慌的。”眼镜男推了推眼镜，“比如说我手机和电脑上那些东西，我有点害怕别人看见了有损我的名声。”
“你倒是挺有趣的。”神扬了扬眉毛，
“都死了还有什么好哭的，哭了你就能放我回去再活一遍？”
“若是我放你回去呢？”
神打量了一下还算镇定的眼镜男，如此说道，嘴角挂着让人难以捉摸的笑。
“……”眼镜男沉默了一下，叹了口气，“还是算了吧，先不提你会不会放我回去，就算放……”
“……我也是自杀过来的，这有什么意义呢，抽奖抽个再来一次？”眼镜男耸了耸肩，看开了。
“你还记得啊。”神笑出了声，似乎早就料到眼镜男会这么回答。
“所以我现在是在哪里？”眼镜男没有接话茬，换了个问题。
“死后的世界，感兴趣吗？”
眼镜男摇了摇头，无奈地看了一眼周围漫无边际的空白：“就这一片空白我有什么好感兴趣的。”
“那你想看花么？”
神挥了挥手，周围的大片苍白里钻出了大片的花朵，于是两人便置身花海之中。
“或者是草原？”
神又挥了挥手，花海的花瓣被一股大风尽数卷走，而剩下的根茎部分也烂在地里，随后大片的嫩绿从一片黑乎乎的腐殖物里钻出，疯长着布满了整片土地，长成了一眼望不到边的草原。
“还是说大海？”
神再次挥手，大片的草原骤然下陷，然后有水从凹陷里涌出，很快就变成了大海。
眼镜男就这样默默地看着这一切的变化，眼睛眯了起来，但是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就这样看着那片如同神迹的大海。
“算了，大神收了神通吧，还是原来的看着顺眼。”眼镜男叹了口气。
“也行。”神挥了挥手，所有的一切就像是被撤销了图层，一下子全部消失不见，回归了最初的空白世界。
眼镜男站在那站了会儿，可能是觉得累了，就原地盘腿坐了下来，托着下巴看着前方，神则是空手变出个小板凳，拎着搬到眼镜男旁边坐下。
“想啥呢？”
“你这是做调查问卷呢？调查死者死后的感想？”眼镜男目不斜视。
“你这么想也行。”
神倒也没有生气，就这样坐在板凳上和眼镜男一起看着远处的大片空白。
然后眼镜男不说话，神也没开口，两人就这样并排坐着，魔怔般看着啥也没有的远方。
就这样过了一段时间，眼镜男突然开口了。
“我有些小难受。”
“想上厕所了？”
“……”
“开个玩笑。想起父母了？”
“不是。”
“那是什么？”
“想起我自己了。”眼镜男长吐了一口气，伸了个懒腰，然后顺势往后一倒躺在了地上，双手垫在脑后，浑身放松，闭上了眼睛，“就像你说的那样，我是个自私的人。”
“我知道。”
神撤去了板凳，也学着眼镜男躺在那里。
“你那个什么都懂的语气好让人烦啊，特别是听见这话是从这张和我一模一样的脸嘴里说出来的。”
“那我换张脸？”
“……算了。”眼镜男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一下子又没了脾气。
两个人又陷入了沉默，像是一时间找不到什么话说了。
“就这么躺着？”眼镜男忍不住了，开口打破了这诡异的沉默。
“要是你想也可以。”神耸了耸肩，“有什么不行的？”
“神就是这么懒散的？”
“不然你指望着神干什么？”神翻滚了一圈，侧卧着看着眼镜男。
“帮助死者转生？”眼镜男试探着问了一句。
“可以啊，那你现在愿意走吗？”
“不愿意。”
“那不就得了。”
神又翻滚了一圈，背对着眼镜男，很是懒散的模样。
说实话，眼镜男真的没想到神就是这个样子。
“那就……”神打了个哈欠，反手挠了挠后背，“聊聊家常？”
“比如？”
“比如你这种自私的人为什么会自杀？”
“你这是哪门子的家常啊喂，这分明是上来就放大招说去死吧最终boss！”
“有吗？”
“当然有啊！”眼镜男喘了口气，不知道从哪里开始吐槽比较好。
“所以说怎么回事？”
神翻了个身，转过来看着眼镜男。
“你是不是在拿我开涮？”
“没有，我只是觉得说出来多少会舒服一点。”
“那我还是不说吧。”眼镜男坏心眼地回答道。
“也行，不强求。”神也没把这话放在心上，又翻了个身，离眼镜男越来越远了。
“你今年多大了？”
“没怎么在意，我想想啊……”眼镜男眼睛向左瞥了一下，搜索着记忆，“应该是25岁吧。”
“很年轻啊。”神滚了回来。“没什么在乎的人吗？”
“如果硬要说是有的话……那应该就是父母了吧。”
“那就是还是单身的意思了呗。”
“呸！”眼镜男的脸色瞬间变得很臭。
神也没继续挑刺，又换了个问题。
“那你爱他们吗？”
“是，他们是好家长，也是好夫妻。”眼镜男斟酌了一下语言，“我父母关系很好，虽然时有摩擦，但是还是很恩爱的。”
“如果有什么全国优秀夫妻之类的榜单的话，我觉得他们肯定会在上面的。”
眼镜男轻笑一声，似乎想起了一些那些场景。
“他们对教育孩子也有自己的独特之处，虽然我时常不愿意承认，但是真要认真说的话，其实我真的觉得我的父母挺厉害的。”
眼镜男又眉飞色舞地说了很多有关于他父母的事情，比之前说起自己的时候话多了不少，而神也没有插嘴，一直静静地卧在一旁，听着他说着有关于他父母的事情。
神一直都是笑眯眯的模样，一副看穿一切的模样。
说了好久，眼镜男似乎突然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之处，尴尬地摸了摸后脑勺，停了下来。
“这么说，你父母应该挺精神的吧。”神微微一笑，换了个问题。
“当然，我可以给你看看他们的照片。”眼镜男翻了翻自己的口袋，结果翻了半天，两手一摊掌中空空，只得露出一个尴尬的笑容。
“看来我没带手机。”眼镜男如是说。
“那就没办法了。”神挑了挑眉毛，也没强求。
“……”眼镜男笑着笑着，表情渐渐冷却，然后又变成了之前那副沉默寡言的样子，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神也没有打断他的沉默，就这样看着他。
“他们还好吗？”
“你觉得呢？”神反问了一句。
“我不知道。”
“你应该知道。”
“……”
他没有搭话。
“我不是个好孩子。”
眼镜男在沉默许久后，突然蹦出了这么一句话，然后猛地一个起身，向着前方走去，神不紧不慢地跟在身后。
“想明白了？”
“嗯，想明白了。”
“准备走了？”
“走了。”
“那你从这个地方走出去就行了。”
神指了指不远处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门，也不过问什么多余的事情，而眼镜男对这情况也早就见怪不怪了，点了点头，向着门的方向迈去。
“对了，等等，在你走之前，还有一件事。”
神突然叫住了眼镜男，拿出了某件东西，向眼镜男走了过来。
“嗯？是要给我什么东西吗？”
“对，是要给你什么东西。”
神收起了笑脸，走到了还有些困惑的眼镜男眼前，把他的上衣给撕开了，然后在他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拿着那个像是印章一样的东西，盖在了眼镜男露在外面的胸口上。
眼镜男瞬间变了脸色，五官扭曲，像是承受了什么巨大的痛苦，开始嚎叫起来，满地打滚，而神则拿着那个像是印章一样的东西，站在一边冷眼旁观，对眼镜男的痛苦无动于衷。
“疼吗？”神俯视着躺在地上已经没有力气嚎叫的眼镜男，突然开口问道，语气不冷不热。
“当然……疼……啊……”眼镜男有气无力地回复道，然后艰难地扭了扭头，看向冷眼旁观的神，又看了一眼刚才感受到剧痛的部位，看见被盖上印章的左胸口上多了一个大大的红色数字——54。
“这是被你伤害到的人所感受到的痛苦，我复制了一份过来。”
“来，准备好，还有一份，你最好祈祷被你伤害到的人一点都不痛苦哦。”
神面无表情地又在眼镜男的右胸盖了个章。
这次眼镜男连叫唤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不停地在地上抽搐，打摆子，就好像得了什么疯病一样。在漫长的痛苦中，眼镜男疼昏过去好几次。
最后终于结束了，而眼镜男虚脱地躺在地上，歪着脑袋斜着眼看清了自己右胸口上被印上了一个新的红色数字——53。
“看来疼得死去活来呢。”
神蹲在一边，手腕一翻，把印章收了起来。
比起说是印章，还不如说是烙铁更合适吧。
“想明白了吗？”神又问了一次。
54，53……
啊，54，53。
筋疲力尽的眼镜男闭上了眼睛，想了半天，终于想明白了这一左一右的两个红色数字是什么意思，在沉默了片刻之后，从牙缝里挤出了三个字。
“你，妈，的。”
还拼尽全力向神比了一个国际手势。
神蹲在他身边，微微一笑，也没把他的侮辱当回事儿。
“要记住哦。”
神只是淡淡地说了这么一句话。
在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之后，眼镜男才缓了过来。
在强忍着向神打一套拳以解心头之恨的冲动后，他瞪了一眼神，向着门走去了。
“要记住哦。”神在他身后笑着喊道。
“记住了！”眼镜男高声喊道，不愿回头去看神那欠揍的笑容，以义无反顾的气势踏进门去。
然后闭上了眼睛。
啊，好吵啊。
好吵啊……
这是什么声音？
这是……
海？
在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之后，他艰难地睁开了眼睛，张口吐出了一大口海水，然后一个翻身，趴在沙滩上恶心地呕吐着。
他吐完之后，顾不上擦擦沾着些许污秽的口鼻，先是茫然地看了一眼周围的环境，看见了那一片湛蓝，然后又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掌，随后意识到了什么，也没管地上干不干净，就这样疲惫地倒在沙滩上。
他翻了一下身，仰躺在沙滩上，眯着眼睛看着头顶上有些晃眼的太阳，又闭上了眼睛，抬起手臂，用小臂遮住眼睛，喃喃自语。
“所以说，我记住了啊。”
2020.2.16
致《关于死亡》漫画，观后有感。
ps：话说全说明白了就没有意思了，留上三份反而生趣。留白留白，生趣存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