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再别离

李扶柔也不记得自己是何时睡着的，只记得娘亲的怀抱柔软香甜，令人迷醉。

不过也有身体的原因，毕竟这婴儿的身体，每日能醒的时间实在是有限，李扶柔大半的时间总是被迫进入梦里，即便醒来，过不了一炷香便又眼皮沉重哈欠连天。

今日洗三，潇妃的宫里很是热闹。

“娘娘一举得两凤，真是可喜可贺！”

“两位公主粉雕玉砌，长大必定倾国倾城！”

……

这老半天，李扶柔尽听了一箩筐假惺惺的吉祥话，昏昏沉沉，令人瞌睡。

“陛下驾到～”门外响起了宫中太监特有的尖细嗓音，活像是呛了灰的母鸭子，不过这声音所传达的意思却如一道惊雷，震得李扶柔睡意全无。

这都生出来三天了，亲爹才来，可见这得多不重视…

李扶柔并不期盼见到亲爹，毕竟上一世可是她可是恨不得将这个亲爹碎尸万段，她只是想确认这一世还有没有什么变故。

“平身，都起来吧。”果然是李赤也的声音！

“爱妃辛苦了，一对儿孪生女儿很是可爱，朕很欢喜。这几日国事繁忙一直不得空来看你们母女，还请爱妃不要埋怨朕…”

“呵，满嘴假仁假义，是个人都听出来李赤也这是在敷衍！”李扶柔一张笑脸儿皱的通红，捏紧了小粉拳，心头忿忿。

上一世的潇妃，一生都是个悲剧。

生为大凉王族郡主，大凉最后一任摄政王的嫡长女，却阴差阳错地被当时身为大邑太子的李赤也相中。

李赤也当时为了增加自己的势力范围，丰满自己的羽翼，也为了得到大凉的支持好提前登基，愣是使了各种手段将潇妃哄骗为自己的侧妃。

李赤也娶潇妃之前对潇妃何等殷勤，对大凉的王族也是百般地讨好。可随着大邑实力渐渐增强，李赤也渐渐暴露了他从一开始就渴望征服更为富饶的大凉的野心。

以致于李赤也对潇妃的态度渐渐也揭开了那层伪善，**裸的制衡与利用，还有玩弄。这也最终导致了上一世大凉国灭，潇妃也随之香消玉殒。

可上一世单纯善良的潇妃在发觉李赤也对她的态度渐渐变了之后，便更加渴望拥有一个儿子，她一直天真地以为只要有了儿子，便能保住她在这吃人的后宫里有个立足之地了。

只可惜大凉国灭的时候潇妃才明白，她生出儿子，于大邑来说是身体里流淌着敌国血液的皇子，只会被李赤也和其他皇子视作眼中钉与肉中刺。

而这样的皇子从出生就被注定只会被压制、被流放、被囚禁甚至被杀戮，就像一块儿案板上的肉，任人宰割而已。

李扶柔的思绪飘摇着，因她再怎么哭闹也无法阻止李赤也靠近潇妃，便也不再做无谓的挣扎。

这边，李赤也早已轻车熟路地搂住了潇妃：“这几日朕听说你为了没能生出儿子而难过，没关系的，朕喜欢女儿，儿子以后总会有的。”

“他哪里是喜欢女儿？！再多的女儿也只能是他和亲政治的牺牲品！”李扶柔真的是无力吐槽，这种鬼话母妃不会也信吧？！

何况以李赤也的心机，怎么可能容得下自己玩弄的棋子生出一个身上流淌敌国血液的皇子？！

“陛下当真欢喜？”潇妃看起来确实很开心，“那，臣妾还请陛下为两位公主赐名～”

“对！对！起名才是正事儿！”李赤也附和着，命人取了纸笔。

“我大邑不论公主皇子均按族谱命名，这一辈从“扶”字，缀字从“木”字底…女孩自然要柔美一些，大公主便叫扶柔吧。”

“什么？！”李扶柔惊的差点一口奶喷出来，“那我是谁？！”

李扶柔现在来劲了，怀揣着对这一世名字的无比好奇，竖直了耳朵听李赤也接下来的话。

“至于二公主…朕希望她平安喜乐地长大，便叫李扶楽吧。”

一个“柔”字，一个“楽”字，就这样分配了两个女孩儿的人生。

“咳咳…还能再草率点吗？不过现在我不是李扶柔了，那么关于李扶柔的悲惨人生，是不是也不必再背负了？…”李扶楽虽是听了名字一个白眼翻到了天灵盖，但现下身世与上一世的不对等，还是令她缓不过神儿。

人生，再次变得不可预知了。

事实上对于李赤也来说，生的公主养着就是了，将来和亲也还是有些用处的，公主于他而言，就是天生的政治牺牲品。

命运的轮盘终究不会停下，该碾压的终究是要碾压过去。

李扶楽在这温暖殿阁里快活日子只过了一个多月。

随着婴儿身体的茁壮成长，李扶柔眼睛越来越明亮，眼前的成像随着身体的发育越来越清晰，现在潇妃来抱她，她已能看清母妃的脸了。

直到…

“你们要把扶楽带到哪里去？！”正在午睡的李扶楽被潇妃一把抱起，死死护在怀中，一双粗鲁的手臂也顺势来扯她，颠的李扶柔快把睡前刚喝的奶都吐出来了…

“潇妃娘娘，您别为难杂家，陛下的意思是：二公主李扶楽于今日夭折，娘娘您可明白？”李赤也身边的大太监扯着母鸭嗓陪着阴险的笑脸。

潇妃惊诧地瞪着那太监，虽前两日她就听到风声，两个公主的满月宴上，国师秘密为李赤也进言，说二公主李扶楽是克帝王星的天煞命。

这一切，潇妃本来并不曾放在心上，她还不肯相信自己的夫君会把自己的骨肉怎么样…

“一派胡言！扶楽是陛下的亲骨肉！怎能如此不明不白就遭这般折辱？！本宫要面见陛下，亲自问个清楚！”潇妃像是发了疯，她绝不允许自己的孩子任人宰割。

虽然知道李赤也迷信命数，但潇妃依旧不敢相信自己那么信赖和仰仗的夫君，竟然真的这般辣手无情！

辛苦怀胎十月生的孩子，虽然不是皇子，可，可一样是皇家的骨血啊！

又上来几个太监要抢人，吓得李扶楽死死扒拉住潇妃的脖颈，她还真没见过这阵仗抢人的。

慌乱中，潇妃也不知一口咬住了哪个太监的手，趁着空档儿她拾起针线匣里的剪刀：“本宫要面见陛下！除非陛下亲口告诉本宫！否则本宫绝不允许你们碰公主！”

潇妃说罢便用剪刀抵住自己的脖颈，锋利的剪刀尖刺进了皮肉，虽然不深，但鲜红的血液却瞬间流下一股来。

女子本为弱，为母者刚。

李扶楽在襁褓里吓坏了，又急又恨，看着怀抱着自己的母亲，又是心疼。

“娘娘，您且不必激动，老奴这便去禀告陛下。”一看强抢不下，那太监只得暂时收手，“不过娘娘您还是好好想想，当真要忤逆圣意吗？”

……

李扶楽记不得自己是什么时候回过神的，只记得母妃脖子上还挂着血，抱着自己在寝殿里失声痛哭。

李赤也的暖阁里，那几个太监被打肿了脸。

大凉现在实力尚存，潇妃暂且动不得。

思来想去，李赤也只能是狠狠抽了太监几个耳光了事。

潇妃这边，寝食难安。

“他亲自派人来的，想必扶楽是真的保不住了。即便躲过了今日，还有明日，后日…日日年年，总有疏忽的时候，我该如何保这个孩子…”潇妃握着乳母苏嬷嬷的手，哭的泣不成声，“楽儿才刚刚满月，你叫我把她送到哪里去呀…”

潇妃在角落里的低声呜咽，其实隔间小床上的李扶楽听的一清二楚，她不能出声，她怕自己忍不住一起哭起来，就更没有人拿主意了。

“以前只觉得母妃优柔寡断不争不抢，又失了母国庇护才会任人欺辱。现在想来，其中应该是大有隐情才对。”李扶楽脑袋里很乱，她没有头绪，毫无办法。

潇妃这样日日垂泪的日子又挨了三天，直到那个寂静的子夜。

“娘娘，老奴寻得了。”寝殿隔间里，苏嬷嬷隐秘的声音悄悄响起。

“可曾有人发现？”潇妃警惕地望了一圈四周，这才直起身子，抹了抹脸上的泪痕。

“娘娘，绝没有。老奴是在城郊破庙外的乱葬岗找到的这个女婴，身子倒是还没有凉透，模样，大小都与二公主相似，巧的是也有一对儿梨涡。”

苏嬷嬷将怀中捂的严严实实的包袱打开，一个刚刚死去的女婴赫然出现在眼前，除了没有百合花的王族胎记，大小个头与李扶楽竟真有**分相似。

不过是刚满月的婴孩儿，哪里能分得清谁是谁？何况李赤也自始至终都没有正眼瞅过这两个公主。

“也不知是谁家的孩子，当真是罪过了…”潇妃经历过生养之痛，一看到孩子便觉得不忍。

“娘娘，恕老奴多嘴，现在不是娘娘该动恻隐之心的时候。”苏嬷嬷是潇妃的乳母，毕竟还是老辣一些。

李扶楽隔着纱橱，只听见隔壁似是有倒热水的声音，接着又听到扒拉针线匣子的声响，还听母妃问什么怎么调红颜料怎么绣百合花…

奈何李扶楽实在挨不住持续袭来的沉沉睡意，渐渐入了梦。

李扶楽判断，自己应是在潇妃深夜抱着死婴面圣的同一时刻，被苏嬷嬷暗自护送出宫的。

李扶楽再醒来时，正趴在苏嬷嬷的背上，回想起上一世出宫时浩浩荡荡的和亲车队，此番出宫，也不知能不能再见到母妃了。

这一世如此悄无声地离开，也不知何时再归来。

大邑承平三年冬月二十五，大邑皇帝李赤也昭告天下，皇二女李扶楽不幸早夭，赐葬西邙山皇家陵寝。

同年，大齐泰鼎帝十年腊月二十五，大齐边关上元郡轻车都尉府，轻车都尉花辞树为长女花如雪置办满月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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