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黑风高,满城寂静,十一月的京城已经冰凉刺骨。
子时的梆子刚敲过,丞相府的后角门,停着一辆用靛蓝粗布围着的马车,车夫呵着热气搓着手,不一会儿,后角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一个头脸包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的女子迅速走了出来。车夫一看来人,赶紧搬了脚蹬,女子四下张望一番,就被身后的婆子催促着上了车,小丫头紧随其后,车夫见一切妥当,抓起鞭子挽出一个响亮的鞭花,马儿吃痛,小跑起来,马蹄踩过青石板路发出的哒哒声,和着车轮轧过路面的咯吱声,打破了夜的静谧。
禁中的夜晚也是一片宁静,偶有小内侍步履匆匆地走过,太子所居的东宫,此时却灯火通明。
“可看清楚了?当真是她?”太子眼里爆出团亮光,盯着跪在身前的侍卫追问道。
“回太子爷,不会有错,虽然裹得严严实实,但属下奉命监视丞相府已久,只看身型和神态便能辨别得出。”侍卫略微躬着身子,笃定地答着话。
“太子殿下果然是天命所归!”一旁的周先生双手拢在袖中,脸上泛着红光,他辅佐太子十几载,总算是要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快!追上她,务必把她截下,带来见孤!”太子厉声命令道,面上难掩激动与兴奋。
他虽是皇后所出的嫡子,又早早地被立了太子,可宫里谁人不知,皇后坐着正妻之位却并不得宠,后宫里最得官家宠爱的便是曹贵妃,连带曹贵妃所生的三皇子也子凭母贵,在官家跟前处处表现得比他这个太子出色,以至于官家总是挑他的错处,甚至有传言,官家有意更换储君,所以每当见到三皇子那张虚伪的嘴脸,太子都恨不得将他踩在脚下狠狠地碾碎……
幸而,他即将得到当朝首相严廷玉的嫡女严雪,严雪出生时便天降祥瑞,她肩上的凤凰纹身更是昭示着她母仪天下的尊贵命格。只是他虽贵为太子,立妃之事却由不得他自己做主,满朝皆知严雪的特殊,得到她便预示着得到天下,他曾请求他的母后替他在官家面前提一提欲娶严雪为太子妃的念头,官家一直未曾松口,前不久更是为他挑了户部侍郎钱大人家的六小姐,定为太子妃的人选,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慌,他知道三皇子也在觊觎着严雪,他必须在三皇子之前,得到她!
太阳跃出地平线,将昨夜的惊心动魄尽数掩埋。辰末时分,梁府的大门打开,一辆精致奢华的马车从里面出来,后头还跟着辆稍显简朴的马车,两辆车边围满了骑着马拱卫着的相府小厮和长随,车队一路往城门行去,出了城便马不停蹄直奔宝台寺。
宝台寺的山门下,中年的知客僧带着两个小沙弥已经静候多时,待车队在山门前停下,车帘被随侍的婆子掀开,严丞相的夫人文氏披着件绛紫色缂丝貂毛斗篷,被小丫头搀扶着下了车。知客僧迎上文夫人,双手合十见了礼,文夫人亦还了半礼,一行人便往山上走去。
知客僧客气地将文夫人引至后山专门待客的小院落,又吩咐小沙弥把跟随文夫人一同前来的仆从都安顿好,待一切妥当,才行着礼告了辞。
知客僧走后,黄嬷嬷即刻遣退了屋内侍侯的其余人,唯独留下一个其貌不扬的小丫头,随后自己也退了下去,亲自在门口守着。
“雪姐儿……”屋内只剩文夫人和小丫头,文夫人轻唤了一声便哽咽起来。
“阿娘……”严雪打扮成了丫头的模样,黄嬷嬷又给她上了妆,隐去了她原本倾城的容貌。她挽着文夫人的胳膊,将头靠在了母亲的肩膀上,可叹命运弄人,她终究不能承欢于父母膝下,也无法再尽孝道,只因那凤凰胎记,和许多人梦寐以求母仪天下的宿命,如果让她选择,她宁愿自己只是个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小姑娘,能时常和阿爹啊娘撒撒娇,能嫁自己想嫁之人,能过自由自在的生活,而不是被命运牵绊……
“好孩子,阿娘舍不得你啊……”文夫人搂着女儿,眼泪不住地往下滚落。
“女儿也舍不得阿娘。”严雪也湿了眼眶,原以为再也见不到阿娘了,想不到老天爷又给了她机会,只是她的命运却不曾改变。
文夫人伤感地不停用帕子拭着眼泪,强忍着心酸,手颤抖地抚上严雪的脸庞,望着她视如生命的珍宝,可就算再不舍,她也不希望严雪被有心人觊觎并利用,不论是太子还是三皇子,抑或是其他藩王,他们想得到严雪,都是因为那所谓的母仪天下的命格。
严丞相和夫人不愿见到女儿受命运的摆弄,痛下决心将严雪送走,昨天夜里从梁府后角门出来的女子,便是他们早在几年前就安排下的一枚棋子,那女子的容貌与严雪有七八分相似,这几年一直由文夫人亲自**着言行举止,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瞒过所有人。不出所料,假的严雪刚走没多久,后头就缀着不止一路人马,直到出了城,几路人马为了争抢冒牌的严雪开始大打出手,而冒牌的严雪,则按照事先的准备,伪造了落崖的假象,实则趁乱逃跑,让所有人以为严雪已经香消玉殒。
文夫人深深的看着女儿,尽管万般不舍,却也不得不狠下心来,扬声叫了黄嬷嬷和严雪的贴身丫头莲心。
“让黄嬷嬷跟着你,有她在,我才能安心。”
“可黄嬷嬷跟了阿娘那么多年,阿娘怎能离得了她。”
“你这一走,阿娘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见你,府里多的是人伺候,有黄嬷嬷在你身边事事替你张罗出出主意,阿娘才放心得下。”
“是啊姑娘,就让老奴跟着你,伺候你,也能了了夫人的心愿。”黄嬷嬷看着严雪出生,长大,直到长成如今的亭亭玉立,说句逾矩的话,她心里早就把严雪当成亲生女儿。
两人的连番劝说下,严雪拗不过,只好答应。见时候不早了,文夫人催促着严雪快走,黄嬷嬷轻车熟路地在靠墙的百宝格上找到机关,转动之下,百宝格缓缓往两边移动,露出一扇石门,石门打开后,文夫人最后拉着严雪的手叮嘱一番,随后一狠心便转过了身,不愿眼睁睁地看着女儿离去。黄嬷嬷和莲心一左一右搀扶着严雪,她恋恋不舍地频频回头,身影终究是消失在了密道内。
文夫人像是被抽干了浑身的气力,瘫软在了椅子上,几近昏厥,她的雪姐儿,此生能否再相见?
严雪伤心地被黄嬷嬷和莲心一路搀扶着走过长长的暗道,足有一炷香的时间,三人才看到尽头处隐隐透着亮光。暗道的出口位于后山的山脚下,待主仆三人走出来,一辆马车早已停在她们跟前,严雪也不犹豫,迅速上了车,马车在山谷中转了几个圈,朝着大路奔去。
驾着马车的是袁宁,严丞相外书房的大管事,三十多岁的年纪,精明稳重且为人忠诚向主,严丞相不放心女儿一人在外,于是把他派了来。袁宁不敢掉以轻心,催着马车直跑了一天一夜,严雪心情郁郁地躺在车厢内,并没有因为顺利出逃而欣喜,再世为人,却遭遇相同的命运……严雪叹了一口气,缓缓地闭上了双眼。
马车一路颠簸,严雪睡得并不安稳,可她却做了一个梦,梦里的她身披凤袍,头戴凤冠,迎风站在城楼上,身后的女侍和内侍跪了一地哭着喊着求她快下来,可她丝毫不为所动。直到周遭突然安静,她知道是他来了,眼角划过一颗晶莹的泪珠,她不曾回头,只在心中默念,此生来世,不复相见,没有任何留恋,一抹艳红的身影纵身跳下了城楼。
严雪猛地惊醒,眼角尚挂着泪珠,刚想坐起身就着黄嬷嬷手里的杯子喝口水,马儿一声尖利的嘶鸣,车箱剧烈晃动了几下后停了下来。不及严雪坐稳询问出了何事,车厢帘子被人从外头挑起,那张深刻到烙印在脑子里的俊逸容颜,带着那股熟悉的冰冷肃杀之气闯进了她的视线,她忘了呼吸,双手紧紧地握成了拳,指甲深深地陷进肉里,她,还是没能逃脱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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