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十月二十一日

什么都别想，快跑！……

跑就是了！……

小姐，不要管我，向北面跑，不要停！……

你是艾里家的女儿，你一定要将帝国的罪恶公之于众！……

……

又做了奇怪的梦。脑袋好疼。

唔……几点了……十一点？我睡了十一个小时？

对了，台历得翻去一页。今天是1521年10月21日。

我望着书桌前堆成小山似的材料和文牍，不禁回想起了那遥远的时候。

虽然我才十五岁。

不，那应该说是“前世”。前世的我，也是面对这么多的书纸，在计算和背诵许多令人难以理解的知识和数据。

想起来了，我那个时候叫做“考研”，就是考研究生的意思。

研究生是什么呢？就是帝国怀仁大学的进修生，在帝国，只有某些王公贵族才能报考的。

没错，帝国。埃奎尔-格维拉特联合帝国。

只不过，我现在不是在考研，而是在备考布鲁奈尔皇家魔法学院，为了进修我的魔法。

望着外面雾霾笼罩的布伦希尔德特有的天空，我开始浮想联翩。

布伦希尔德，是帝国的京师，而我，不属于这里。

我属于帝国旁边、山之西的一个小却精致的王国——金花王国。

正如国名，金花王国以金花为国花，首都乌斯达更是号称“花之都”，是一个美丽的、遍布鲜花的精致国度。

就是这么一个精致的国度，百年来却在不断面临帝国的侵略。今日割五城、明日割十城，丧权辱国的悲惨历史就在我们的历史书上白纸黑字地记载着，然而大家却无力回天。光是帝国的左右二卫，就够将我国那孱弱的骑兵队碾为齑粉了。要不是帝国内部矛盾重重，恐怕王国早就灭亡了。

然而我们金花人却依旧生存至今。因为我们拥有这世界上最优秀的外交家，就像苏秦、张仪一般。

什么？苏秦和张仪是谁？当然是我前世的记忆知道的啦，他们在……

在……

在……好像是帝国还没建立的两千年前存在的外交家吧，大概。

我的父亲大人，贾法尔·艾里伯爵就是一位优秀的外交家。他已经担任我国驻帝国公使有七八年了，期间曾多次化解外交危机，知名度很高。父亲大人是我最为景仰的人。

作为如此优秀的父亲大人的女儿，我理应考入这全帝国等级最高的魔法学府，因此我已经连续备考快一年了。

我翻了翻笔记，大概看到了政治课部分，于是我开始复习昨天背诵的知识点：

爱丽丝女皇陛下上十代的尊号。

爱丽丝女皇……爱丽丝女皇！

每次提到这个名字，我的心中都会泛起一阵愤懑。

爱丽丝女皇是帝国的女皇，也是世界上最残暴、冷酷无情的人，尽管她今年只有三十六岁。为了所谓的霸权，她加紧镇压人民，推行各种惨无人道的法律——甚至将自己的丈夫如杀牲口一样屠宰，抛尸荒野。都说虎毒不食子，然而虎毒食丈夫倒是第一次听说。

哼，女皇。

算了，再背一遍尊号。

爱丽丝女皇陛下的高祖父、米海尔四世皇帝陛下，全埃奎尔的皇帝、布伦希尔德公爵，古玛斯亲王、伊庇鲁斯亲王、艾鲁特魔人的保护者……

帝国政治课考这些可还行。

我将考点背了两三遍，然后随手翻开一本书，这时书房的门被人叩响。

“进来。”

走进来的是母亲大人。她端来了茶和点心，摆在桌上。

“雅贝克，父亲叫你过去一下。”

我走下楼梯，大厅内，我的父亲，贾法尔·艾里伯爵正在打领带、穿大衣，这个身材高大的男人边忙着手中的活儿边自言自语。

“我们与阿露耶王国的结盟军失败了，但这并不能成为投降的借口，我们还有抵抗的力量。帝国的野心谁都清楚，可那些白痴竟然还在幻想着帝国会答应求和……求和求和，真以为和了帝国就会给他们高官厚禄？都不以史为鉴吗？还不抛弃幻想……”

他的声音很大，夹杂着愤怒。对于当前的局势，这男人比任何人都要担忧。他抬头看到了我，并向我招手。

“过来雅贝克，来我这里，我告诉你点事情。”

我走近他。

“我的女儿，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不知道。”

“今天是爸爸回国的日子。刚才有国王陛下的旨意，要在京城召见像爸爸这样的一群人，商议联合阿露耶的事宜。也许是他已经想通了，他明白，为了王的威严，为了金花王国的人民和未来，我们绝不能投降。”

父亲大人用他宽厚的手掌抚摸着我的额头，我能感受到手掌上的热意和他一种按捺在内心里的喜悦。

“还有，根据旨意，我和你娘他们都要出发。如果陛下真的答应，那么接下来很久的日子我们都会很忙，不会像现在这样陪你了。”

父亲蹲下身子，与我对视，我在他深邃的眸子中的倒影里看见了我自己。

“我不在的时候，你也要努力读书，等你考上学院的那一天，我的女儿，我将为你感到骄傲。”

“嗯。”

我点点头，这时母亲大人走到我身旁。

“照顾好自己，小雅贝克，”母亲大人轻轻抱住我，“记住，要有出息。”

“要有出息。”

这句话我似乎在前世也经常听到。

“那么我们走了。”

母亲大人给了我一个吻，然后父亲起身离开，留给我一对背影。

唉，政策又要变了。

不过这似乎还不太关我什么事，……也许吧。

空空的房子里面只剩下我一个人，我无心看书，就靠在窗边，想着转生之前的一幕幕经历。

隐隐约约能想起什么，集中精神的时候却一片模糊，而且持续一会，我便开始头疼。

呃……呼——，头疼。

我的脑袋里有不少残片，可是这些残片无论如何也无法组成一组完整的记忆。

也许等以后我就能组成一整段记忆了吧。毕竟我的魔法境界才到四。我心想道。

这时候，匆匆忙忙的脚步声打断了我的回忆。一个人将我的房门猛地拉开。

我认识开门的人，她是女仆莉塔。我们两人年纪相仿，从我小的时候，她就是照顾我的人之一，也是我唯一的玩伴。所以当我们一家来到帝国的时候，我让父亲带上了莉塔。对于我来说，莉塔简直就是我的小姐妹一般。

别看我们是伯爵，但和《布伦希尔德晨报》连载小说中动辄领地千里、家仆上千的大地主大贵族不一样，我们充其量只是有这个头衔以及对应的俸禄而已，封地什么的没有，至于家仆也就莉塔和少数几个管家和仆人而已。

莉塔喘着气，看得出来她之前跑得很累。她为什么慌慌张张的？我记得她昨天去陪父亲办事去了。

“莉塔，怎……”

“小姐，没时间解释了，你现在必须按照我说的来做！”

莉塔上来就死死按住我的肩膀，焦急地说道。我不知道她遇到了什么，但是我被她的举动吓到了，茫然地点点头。

“首先，赶快跟我交换衣服！”

“衣服？就在这儿？”

“对！赶快！”

等等啊！男女授——

但还没等我反应过来，莉塔就迅速解开了我身上的罩裙，她也将自己女仆装的外裙脱了下来，然后从衣柜里拽出一件有点老式的布裙。

“穿上这个！”

望着莉塔不容置疑的神情，我也顾不得什么授受不亲了，直接当着她的面把衣服脱了个精光，然后换上这件旧裙子。与此同时，莉塔自己拿走了我的一套礼服，并随意的抓了一把放在床边的那些贵重的饰品。

然后她将我推到壁炉前。在一旁的书架上，她拿起一本书，摸索了一番后，似乎扳动了一个按钮，壁炉的墙壁上竟然出现了一个狭窄的通道！

我在这里住了快一年，第一次知道这里竟然有暗门！

我刚想质问莉塔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莉塔就一把将我推了进去，并随便将一把东西塞进了我的手里。

“咔嚓——”

这是机关扳动的声音，莉塔真的是一点质问的时间都不给我，她又将暗门合上了。我隔着墙上的一条缝隙，看向外面的莉塔迅速将桌面布局恢复原状。

“别再管我啦，小姐。”莉塔似乎注意到了我，依旧像平时一样，笑着对我说，她的笑容依旧是那么温暖人心。

然后她突然变得严肃起来：

“快逃，小姐！一刻都不要拖延！去北方那边，这是老爷最后要对你说的话了。”

“北方？你是说北方？”

我不知道我的声音她能否听见，但她听了之后愈加严肃——呃显然是听见了。

“不要管了！赶快从这里逃出去，然后一直向北走！如果这之后你还活着，一定要将帝国的罪恶公之于众！不要管我！”

见我还愣着不动，她几乎是大吼道：“快啊！”

“……好。我这就走。”

我点点头，但我没有走，而是躲在墙缝一边向外看。

叫我丢下莉塔跑掉，对不起，我做不到。

就像是考研生天生的穷追到底的本质一般，我决定要好好看看接下来发生的事情。

在另一边，莉塔脱下了自己的女仆装，将自己绑成马尾辫的头发散开，像我一样银白色的头发就如小瀑布般倾泻了下来。接着，她穿上了我刚刚脱下的衣服，戴好华丽的饰品坐在椅子上。她努力调整者自己的呼吸，让自己看上去从容不迫。

在这一刻我觉得，坐在那里的就是雅贝克·艾里，伯爵之女，金花王国的贵族。

有什么声音响起，像是潮水，铺天盖地。

门被砸开，阳光猛地照进来，我看到一群人影扑了进来。待我看清他们，我的瞳孔猛地收缩，那是帝国的军队！

而且是左卫！

我的大脑像轮子一般飞速旋转，想着对应的帝国基本法条文。

若遇谋大逆、谋乱或其他由女皇陛下颁布诏书说明的紧急情况，帝国卫戍军队有直接逮捕嫌疑人的权力，而不需要出示逮捕证。

难道说，父亲大人……！

不，这不可能……我们一个小小的外交官家庭，能怎么谋大逆呢？而且，外交官员是帝国随随便便就能抓捕的吗？

我继续紧张地盯着外头。

雅贝克·艾里，不，莉塔起身，冷眼看着外面的军队，她的一举一行都散发着贵族的气质。在这座官邸里，她有着主人的威严！

“谁允许你们闯进这里？”

莉塔大声质问，而外面的人群依旧沉默。

终于，一个军官模样的人走了出来。对军官的了解，我也仅仅是知道他是左卫的军官而已，至于军衔什么的一概不知。

“你就是贾法尔·艾里之女，雅贝克·艾里吗？”

“谁允许你直呼我父亲的名字！”

莉塔大怒，将桌山的茶杯砸向那个人。军官没有闪躲，任凭茶水洒在他的脸上。

“那么请和我们走一趟。”军官将手一挥，两个左卫士兵走上前来，准备带走莉塔。

“为什么要跟你们走一趟？不知道我们是外交官吗？”莉塔厉声质问道。

“抱歉小姐，我们奉女皇陛下旨意，所以请配合我们。”军官回答道。

“女皇殿下……呵呵，我就知道会有这一天。但我是金花王国的贵族，怎么可能被你们这群帝国走狗押解！都闪开！我雅贝克就是去死，也绝不会有损金花王国的尊严！”莉塔向前迈开一步。

军官沉默了一会，便一挥手，外面的军队向两边散开，在中间让出一条道来。

莉塔与军官擦肩而过，笑着大步走了出去。

看着外面发生的一切，我想要呼喊，可是理智在提醒着我不要出声，如果出声，那么莉塔的一切努力都白费了。

觉得喉咙里有什么东西堵着，指甲已经深深抓进墙里，我没有注意到，现在已经是泪流满面。

这个通道的长度真的是超乎我的想象，下了三层后还要沿着直路走大约一个小时，终点在一处街角的石砖下。

我取下了封死出口的六块石砖，轻轻地钻了出来。从现在开始，我已经不再是苏拉街外交官邸的小姐雅贝克·艾里了，我甚至连名字都不再拥有。

我看着手里握着的东西，那是几张金花银行的支票，是那个时候莉塔塞给我的。

傻女孩。没想到世界上竟然有这么傻的女孩，居然真的帮我打理好了一切，然后笑着替我去死……

我只觉得身子好重，像是有千斤重担死死压着我的双肩，使我本能地向着前面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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