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芬和其他家族（一）

“哥哥……我要走了……”衣不蔽体的女孩虚弱地唤着那个同样一身破烂，也同样面颊枯黄深陷的男孩，伸出手去触碰他的面庞。

入冬已经许多时日，今日是少有的晴天。有钱人会很珍惜这样的日子，抓住风雪的喘息，穿上厚重的毛皮享受难得的户外时光；但对于这对畏缩在废墟一角的稻草堆里的兄妹而言，晴天意味着更低的气温和远比积雪可怕的无孔不入的雪水。

“菲洛……”瘦弱的男孩紧紧抱住怀中的女孩，试图用体温温暖自己年仅六岁的妹妹。但这并没有用，患上肺病的瘦弱的她的生命此刻已经油尽灯枯，此刻苏醒过来呼唤他，不过是烛火熄灭前的闪光，很快，她会在病痛中死去，她的身体将从肢体末端一点点冷却，直至冰凉。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已经意识模糊的女孩呢喃着许下了遗愿：

“……哥哥……我好想，看一次流星啊…………”

又做了这个梦啊。

如果不是这个梦本身就来自于我的法术，我大概会发出这样的感慨吧。毕竟，相对于我现在的生活而言，与菲洛的相依为命的苦难的过去已经太过遥远，回忆起来就像是琉璃上凝结的水雾那样模糊不清。

在菲洛离世之后不久，我也因为饥饿和寒冷在废墟里昏迷过去，不知来由的好运让我被路过的魔导师戴安娜·赛芬冕下发现并收为学徒；也同样是好运，在日复一日的法术训练中，我一直潜藏的魔法天赋被激发出来，令我从数百学徒中脱颖而出，被冕下收为养子，并被赐予了赛芬这一堪称荣耀的姓氏。

照理说我完全可以选择忘掉那并不光彩的过去，尽情享受如今优渥的生活，毕竟，就算不考虑冕下的养子这一身份，光是我身为大魔法师这一事实，就有数不尽的贵族和富商愿意结交。

但我果然还是没法忘掉啊…………

我将吊着木制纽扣的项链放进衬衣，再用领花将之藏匿妥当，而后才穿上外套，并再一次确认不会有任何人注意到这件奇怪的首饰。自从十六岁被冕下收为养子，离开了赛芬家族的学徒工坊来到王都的王立魔法学院，这粒纽扣便一直藏在我的衬衣下。我用法术强化过这枚菲洛唯一留给我的东西，并在其中一个扣眼中嵌入了存放记忆的魔法水晶。我时常使用【中阶幻术·梦境回溯】来重温这段并不美好的记忆，虽然它令人难过，但至少我不会忘记，不会忘记菲洛最后的愿望，不会忘记我一定要实现它的决定。

我最后一遍确认了衣着，开始吟唱简单的低阶操水术和驭风术来帮助洗漱。作为一位初级大魔法师，这实在是一件过分简单的事情，很快我便结束了咒文的吟唱，将干枯的直发简单地扎在脑后，提起课业用的束口袋，披上斗篷，出门打算开始一天的学习。

…………本该这样，如果不是出门碰见的那家伙的话。

“早啊!我亲~爱~的~弟~弟~”来人用相当夸张的声音和神态向我问好，这一大早就等在我门前的女人名为阿妮娅·赛芬，是我的便宜姐姐……不对，应当说我才是阿妮娅•赛芬小姐的便宜弟弟，毕竟，她可是·我那尊贵的养母的亲生女儿。

阿妮娅同冕下一样，生着一头浪漫的巧克力般的棕色卷发和魔法元素滋润过的精致白皙面庞，以及赛芬家高贵而著名的挺拔鼻梁。这些再加上她那年仅十六便成就大魔法师的惊人天赋，让我这尊贵的姐姐在这所云集王国天才的学院也堪称明星人物。不过对我这只意味着总会有一些阿妮娅的追求者为了打听消息或者代送礼物来骚扰我，至于对漂亮的天才姐姐的仰慕之类的，那是一点也没有的。

要说为什么…………

“你一大早过来干什么？”我抬了抬手权当回礼，而后退了半步皱着眉望向一脸坏笑的阿妮娅。对于这家伙的脾性我算不上熟悉，但也十分清楚她那一肚子的坏水，仍在赛芬家时我就被她捉弄过许多次，将我的早饭换成北方的罐装鲱鱼并哄骗我是稀有的魔兽肝脏这种可怕的计划对她而言也只能算是探囊取物、手到擒来。

“当然是来关心我可爱的艾伯特弟弟为什么一大早·哭·的·那·么·伤·心·啊！”阿妮娅眼里闪过狡黠的光，凑近了抬头对我说道。

我又退了一步，完全退回屋内，冷淡地回她：“与你无关！”而后侧身从她旁边挤了出去。与阿妮娅纠缠越久只会越发受制于她，况且只是被听到哭声而已，就算阿妮娅传出去也可以用“阅读了感人肺腑的文学作品”这样的理由搪塞过去，因此现下还是尽早甩开她才是。

“看——我可爱的弟弟哭的那么伤心，做姐姐的可是很心疼呢。”怕我听不出似的，阿妮娅夸张地拖了长音。

我已经走出了几步，听到这话心里咯噔一下，回头看向阿妮娅——不出所料，她正拿着一面小镜子，挑逗般晃着。

【中阶折光术·窥镜】，这是我和阿妮娅都很早就练习过的法术，是折射光线并使用镜子承接影像的窥探法术，如果随身携带了承载的魔法水晶，也能顺便录制一些影像。

这样一来，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

“要怎么样才好呢？弟弟不愿意向我倾诉烦恼的话…………啊！爱丽丝和蒂娜都来自大家族，说不定会知道什么办法呢！”

虽然看起来是自言自语，但未免也太过大声，这根本就是在威胁。说这话的阿妮娅用玩味的目光打量着我，完全是胜券在握的样子。

“好吧，你想要怎么样？”

旋即，我那尊贵又坏心肠的姐姐露出灿烂的笑，眯着眼睛拿出了她早准备好的不平等条约：

“明天翘了课陪我去趟下城区吧，阿尔！”

第二天是仪祭五，我和阿妮娅都只有下午有一节“普通元素法术”，这节课阿妮娅一般是会翘掉的。我没法知道在尼古斯大魔法师用他苍老的嗓音讲授赛芬工坊讲过的内容的时候阿妮娅在哪里，除了这次。

王都卢泰西亚建在塞纳河畔的山丘上，从山腰向河畔洼地蔓延，依次是王宫、属于富人与贵族的上城区和属于贫民和小商人的下城区，王室建立的王立魔法学院正处在临近王宫的上城区，要前往河畔的下城区，需要搭乘由低阶御火术驱动的魔动轨车穿过上下城区之间的石墙，而后直达塞纳河畔的阿尔玛桥港，从港区出来，便到了卢泰西亚的下城区。值得一提的是，我和阿妮娅并不需要任何的检查便能完成这一系列的项目，但若是反过来，便颇要一番功夫了。

阿妮娅显然不是第一次前往下城区，在车站见到她时，她穿着结实而耐脏的牛皮背心和旧的亚麻衬衣，以及魔药实验室用的粗厚长裤，同拿着帽子的车长在攀谈些什么，看到我之后很快就走过来：

“下午好啊，阿尔。”

“嗯。”我轻轻点头作为回应，心里还在想着翘课这件事。倒不是说“普通元素法术”里会有什么我不曾学过的东西，也不是我作为一个学生，真有那么乖巧，而是考量着这是否会有妨于冕下的名声…………倒不如说，若不是为了不给冕下丢脸，对一位大魔法师而言，学院大部分的课程都毫无意义，阿妮娅和我，只是在学院消磨时间等到成年好进入宫廷研法院而已。

这番思考在我乘上轨车后不久便结束了。阿妮娅的翘的课比她上过的课还多，但鉴于她身为大魔法师这一点毫无争议，从没有谁对此发表过什么意见。想必只要在结业的测试中发挥出一个大魔法师应有的水准，我也不会遭到什么非议吧。

于是我看向翘课一事的始作俑者，后者正捧着一本破旧的庸俗小说在读（同这本一样庸俗）：

“为什么要我一起呢？”

好捉弄人的棕发少女露出一如既往的微笑，翻页的间隙转向我，如是说道：“要买的东西太多了，一个人拿不了呀。”

只是这样吗？我还想再问，但阿妮娅的目光已经回到书本上去了。

为了照顾上城区老爷们的耳朵，轨车会在穿过石墙后再加到足够的速度，呼啸着穿过修在高台上，并用铁栅栏护住的下城区铁轨。据说这样的设计是为了轨车的客人免受下城区“贱民”的打扰，但也正因如此，我在进入下城区之前先观察一番的打算泡了汤，只能无聊地回忆在自学的法术来打发时间。

我最近在学一门非常特别的法术，这一门法术与其说是法术，不如称为混合了多种法术的仪式更加合适。因为它十分复杂并且我打算运用它的方式有些异乎寻常，最近花了很多时间在这上面。如果不是被阿妮娅拖出来，尼古斯的课我也会拿来研究这个，不过我会到教室就是了。

但阿妮娅显然不会照顾我的愿望，车刚停下她便马不停蹄地拉着我前往下城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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