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阿修?——阿修阿修阿修修修修修啊!!”那个鼓噪的女人忽然很不淑女地双手撑在餐桌上,大声叫着我,摆出一副莫名的样子。
“啊,什么事?”难道她叫了我很多次吗?似乎刚刚又想起了一些不愉快的东西,还是道个歉吧。
“对不起。我这样子打搅你食欲了吗?”
“什么啊,刚刚摆出一副无视别人的样子。”她愤愤地坐回去,用餐叉卷起意粉大口地吃起来。
“你似乎胃口很好的样子。不过,能否稍微为旁观者顾及一下自己的吃相呢。”
“唔——嗯嗯,好好吃啊。”看来那个嘴里暂时是无法吐出像样的回答了。大快朵颐的她现在似乎很快乐的样子,那就偶尔任性一下吧。
我看看还剩下大半的海鲜烩饭,用勺子稍微挑了些饭放入嘴中咀嚼起来。无比细致地咀嚼着,不是想尽可能地体会饭的美味,仅仅是因为咀嚼本身才是我的全部目的。
简而言之,我吃不下了。
“嗯?”薛淼淼奇怪地看着我,放下了叉着碎牛排的叉子,“怎么,不好吃吗?我记得你以前可是吃得很快的啊,这个时候你应该连饭后咖啡都喝完才是。难道说你不舒服吗?”
“不,只是单纯地没胃口。”既然被她看穿了,我毫不留恋地放下了勺子,进餐结束。
“啊?为什么会这样呢,难道是某种未知的周期性生理问题吗?”她坏坏地笑着。嘴角还带着吃意粉时沾上的酱汁。
就像是刚刚吃饱的吸血鬼用冷到极点的笑话以证明自己和人类有着同样的幽默感一般的恶趣味。
“我说了,什么问题也没有。仅仅是因为不习惯在陌生女性面前吃饭而导致肠胃功能自动停滞这种毫无意义但也无能为力的理由。”
“什么什么什么!?”她双眼睁得极大,一脸诧异仿佛遇到外星人一般看着我,“陌生女性?我?你这是什么意思啊?以前你和我一起吃饭不也一点问题都没有吗。难道我和阿修的关系已经破裂到这个地步了吗……呜”
“打住,不要随便发挥你那毫无逻辑的联想能力。这只能说明一个问题:我的肠胃比大脑的感觉更加不容易被欺骗。”我看着她的样子,从纸包中抽出纸巾,探过身轻轻将她脸上的酱汁擦去,如此熟练,就像以前那样。
“唔……谢谢。话说阿修虽然看上去很冷漠,但实际上却是十分害羞的人啊。”
“不予置评。你也吃得差不多了吧,那是否应该解决某些问题了呢?我想不管是哪个都好,遇上麻烦的话一定会很不愉快的吧。”
“嗯。阿修说的有道理,那好吧。你想知道什么呢?我可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喔。”她老老实实坐好,一副好孩子的模样。
我无力地摇了摇头,稍微理了理思路,拿起咖啡杯轻啜一口。“我想确切知道,诵读贤者对共鸣之钟的干涉情况,或者直接告诉我你究竟是谁。你说得简单一点,我尽量理解。”
“我还以为你会问传说呢……如果是那样的话人家也许会有些苦恼。不过也对,因为你是失聪词人嘛。既然学生那么乖,那我当老师的也要加油喔。”
唉……虽然这样说,但就算我再蠢也知道眼前这个女人肯定不是诵读贤者。不,应该说是无法接受才是。如果说有着几千年文明的人类被这种存在轻易征服的话。我想那些老祖宗们现在肯定会从坟墓中暴跳出来的。
“既然你知道我是失聪词人,就应该相信我已经很清楚‘知道得太多和知道得太少一样糟糕’才是。请开始吧。”
“说笑说笑的啦,不要那么严肃嘛,那么,阿修,你对共鸣之钟了解多少呢?”
“自从知道淼淼是共鸣之钟后我就有意识地去收集这方面的情报,不过我想情报的数量本身就过于稀少。大概能够确认的也就是得到诵读贤者‘能力’的天才型人物——‘幻想奏师’,和得到‘心智’的神之代言人——‘圣咏门徒’这两种存在而已。因此我才会觉得很奇怪,因为淼淼并不符合这两种存在。在我看来她能够称为优点的地方也就只有‘盲目乐观’这一条而已。”
“嗯,姑且认为你不是在讽刺我吧。虽然很容易从现象上得出这两个结论。不过很多时候如果不从原因考虑的话往往会得出似是而非的答案喔!阿修,你认为诵读贤者为什么要留在地球上,为什么要弹奏‘交响诗篇’呢?”
“无法理解。”
大实话,人类本来就不可能理解像诵读贤者这样的存在,即使能够感知到,触摸到,一样是无法理解。
“嗯,原来阿修也有无法理解的事情啊……其实原因很简单啊,只是因为想感受快乐,获得幸福这样的理由而已啊。”
“告诉我。”我深深吸了口气,语气变得生硬起来。
“啊?”
“说这话的人究竟是那个乐观狂人还是诵读贤者?”
“两个都是喔。因为这就是薛淼淼会成为共鸣之钟的全部理由啊。”
——我仿佛听到胸腔中某个物体裂开的声音。
这种理由,这种想法,这种事情。
更正前言,那些老祖宗为什么到现在还不从坟墓里面跳出来啊?!
“啊?还是无法理解吗……难道是我说得还不够简单?”
“不是不能理解这种理由,而是不能接受这种理由。”我叹了口气,将咖啡一饮而尽,一切都如此简单明了。
人生真是无奈啊……
“算了,那种事情随你喜欢好了。但请告诉我你究竟是谁。”
“人家还没说完嘛,何必那么着急呢。”她拿起桌上的柠檬水喝了一大口。
“哈……让我想想怎么说下去,诵读贤者并不是像你想像的那样喔,阿修,它并不是一个单独的个体,所以是无法钻进人的身子去控制一个人的喔。这种事情它是做不到的。不管是圣咏门徒还是幻想奏师,都是对交响诗篇产生了某种回应的结果。而不是诵读贤者它本身或者一部分。不,应该说诵读贤者是不存在‘本身’这种概念的。即使称之为‘群体’也不恰当,它的存在更类似于一种‘想法’。”
“想法?”
“嗯,刚才我不是说了吗,诵读贤者的目的是为了感受快乐,获得幸福啊,但实际上呢……”淼淼忽然对我做了一个鬼脸。“这种目的就是诵读贤者。诵读贤者就是这样的一个想法而已啊。”
“就算我的抗打击能力再强也无法将这种事情当作真理来接受啊……”我低声抱怨着,但在内心深处却似乎有另一个声音在说:‘啊,原来是这样啊,一切都明白了’。什么啊,这怎么能够明白呢?
“可是事实就是这样嘛……不要以为人家在敷衍你才是啊。诵读贤者和交响诗篇是同一种存在,‘目的’本身就是诵读贤者,你想啊,‘感受快乐,获得幸福’这种想法不是应该最容易让人产生共鸣的吗?如果让你挑选‘交响诗篇’的主旋律,你也应该会选择这个吧?”
“也就是说,不管是圣咏门徒还是幻想奏师都不过是普通人,只不过是受到了‘感受快乐,获得幸福’这样的想法影响而已?”
“嗯,差不多吧……当然诵读贤者本身的智慧会向他们那流出一些的啦,因为要等价交换嘛,从他们的生活中体验快乐和幸福,这就是共鸣之钟存在的目的啊。当然在最早降临的时候为了尽快让人类确认诵读贤者,会稍稍调大共鸣幅度,使某些‘圣咏门徒’产生一些‘本体’的错觉,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吧,为了保证人类朝能够预料的方向前进,必要的协调者还是不能缺少的。”
“那你呢……薛淼淼到底是怎样的存在?”
“唔嗯……那个,人家不想骗你,稍微,只是稍微啊,调大了一点共鸣幅度而已。”
“就是这样?你知不知道自己有个不好的习惯,就是说话的时候会用右手去拉左手小指?”
“啊……啊啊啊!!!”她红着脸将双手放在餐桌后面,瞪着我说:“你就不能偶尔装一下傻吗?”
“这有什么好撒谎的,真是搞不懂你。”
“呜……好啦好啦,告诉你就是了。”她耷拉着双肩,一副认命的样子。“我和其他共鸣之钟有点不同啦,可以在一定范围内调整共鸣的幅度。也就是说诵读贤者对我的影响是可大可小的。镜月说这是适格者的特征。”
“镜月?”
“唔,镜月是个很好的人喔。呃……不好,说漏嘴了!”
“很好的人?”喂喂喂,不是说它没有本体存在吗,怎么又跑出这种自相矛盾的说法啊。
“啊,说多错多。你自动忽略这一句吧。”
“如果你肯为这餐买单的话我可以考虑。”
“好奸诈,一点都不可爱!”
“对于男生来说‘可爱’和‘年轻’都不是什么值得夸耀的词语。”
“唔——好啦好啦,其实就是人家不小心将共鸣的幅度调整过度,然后不小心把镜月姐姐给创造出来了……”
“你最好给我把话一次说清楚。我不会责怪你的。”当然这要看情况而定。
“呼,还是隐瞒不了吗……刚才不是说在圣咏门徒身上会产生‘本体’的错觉吗,其实这不是错觉,而是当共鸣幅度达到一定程度后产生的贤者‘本体’。也就是能够自称为‘诵读贤者’,但却是由‘共鸣之钟’所造就的存在啦。而且当共鸣之钟死去后,这个本体也将重新回到交响诗篇。化为虚无,虽然是真实存在,但和幻想其实没什么区别。即使这样,它和诵读贤者在本质上还是完全一样的喔,因为它的存在是借由共鸣之钟对‘我想要成为的这样的人’的渴望,这种渴望被‘交响诗篇’所回应,并以共鸣之钟自身人格为蓝本所构筑的‘理想人格’。这就是‘镜月舞者’,和共鸣之钟有如姐妹的联系,同时又因为是诵读贤者的一部分,因此有着超高的智慧和能力……”
“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情。”我打断薛淼淼的话,冷冷地质问她:“只是当一个普通的共鸣之钟不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吗,不管你多笨都好,只要不和诵读贤者产生关系的话就不会有危险了吧?人笨也要有个限度好不好!你居然还将镜月舞者给造出来了?你知不知道那个东西本身是诵读贤者的一部分啊!也就是说镜月舞者如果遭受意外的话那诵读贤者也会也会受到损害不是吗?这样和在大街上举着牌子写上‘请快点杀了我吧’的做法有什么不同!你肩膀上这个看似脑子的物体到底在想些什么啊!!”
“我虽然不知道你这么愤怒是为了什么,不过请你最好不要称呼我为‘那个东西’。”
薛淼淼的声音,不,虽然还是这个人,但已经不再是我认识的那个‘薛淼淼’。刚才声音里那种懦弱感消失了,剩下的只是绝对理智的冰冷。“镜月舞者”。我的肠胃忽然泛起一阵强烈的不适感。没错,刚才吃饭时就是这个感觉。原来是这样啊……
“镜月舞者”冷冷地看着我,嘴角扯出了一丝冷笑。“看来你并不是很傻吗,‘失聪词人’。没错,如果共鸣之钟遭受意外的话,那么这种横死感就会污染镜月舞者的存在。而为了‘感受快乐和获得幸福’这个目的,诵读贤者就一定不会让镜月舞者回归到‘交响诗篇’。”
“看来你已经可以夺取这个身体的控制权了啊,镜月舞者。而刚才吃饭时我感受到的那种不适感也是拜你所赐吧。”
“不要摆出一副自以为什么都知道的嘴脸好不好,你以为我会像淼淼一样喜欢你吗?从某种意义上说我可是诵读贤者啊,你信不信只要我愿意,下一秒你就会在这个世界永远消失?甚至能让淼淼不会记得有你这个人存在过。”
“如同黑色弥撒那样吗?”我冷冷地看着她,既然不是淼淼的话,那我也没有必要掩饰什么了。
“哼……笨蛋,告诉你,不是我夺取这个身体,而是淼淼被你吓得躲起来了。”
“啊?”无法想像的答案,不可能不露出惊愕的表情。
“说到底我和她本来就是一体双生。只要是她感知到的一切同样能够被我感知,既然这样我干嘛还要去夺取她的身体。这都是因为你这个笨蛋把她吓到了,所以她才会有‘要找个地方躲起来’这样的想法。因为我能够代替她的存在,所以她自作主张地躲到意识的底层。害得我不得不跑出来面对你这种嘴脸,你说你的罪过是否也太大了一点?”
“她被吓到了?为什么?我只是有点凶,又不会吃了她……”
“笨也要有个限度,这句话我现在原封不动地还给你。因为你问她为什么要把我创造出来这个原因,所以把她吓到了,明白了吗?!”
“完全不明白。”
“如果不是因为她,我才不会和你这个家伙多说一句话。失聪词人是我见过最没有幽默感,最冷酷无情,最不像人类的劣等品。真不知道她到底喜欢你什么……听好,笨蛋!我只说一次。我出现原因是因为她心里有‘想要成为的这样的人’的想法不是吗,”
“然后?……”
“你是真懵还是装傻?‘然后’就是说:她想成为‘我’啊!因为总是被你笨女人笨女人的叫,所以她想让自己变成一个更聪明的人啊!!!所以她才像诵读贤者提出这样的要求,而且交响诗篇最终回应了这个愿望。因为她也知道自己这样做不对所以此才不敢把原因告诉你啊,不,就算是错的,就算被你责怪她也一定会这样做的,因为她喜欢你,所以不希望成为你的累赘,这样的理由你高兴了吗?笨——蛋!”
不高兴,也不可能高兴啊。
不,准确地说,是完全不知道该用怎样的心情来回应这种想法。
完全错了,从一开始就错了。
我的想法,她的想法。
失聪词人是劣等品,社会的失败之作,
即使从外表上和别人完全相同,
但内心却早就完全坏掉。
从一开始便失去感情,
从来就无法回应感情。
没有理由就不能活着,
没有理由就不能和她一起,
但即使这样的我
还是想在她的身边。
无法给予的一定无法给予。
不能得到的却希望最终得到。
我暗暗叹了一口气,伸手将她的柠檬水拿过来,一饮而尽。“对不起。我失礼了。她应该能够听到我们的话吧,告诉她我不会生气的,一定不会。”
“哼,根本就不是一个合格的守护者。如果你敢欺负她的话,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嗯,这是自然。”
似乎是在一瞬间,淼淼的脸上恢复了往日的表情。然后——
“啊!!!!!这个,那个,唔……,”理所当然地是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
“走吧,淼淼,时间不早了。”我将钱压在咖啡杯下,站起身走了出去。
“啊?哦,等等我。”她慌慌张张地跟着我,一脸忐忑不安地样子。
我笑了笑,伸过手去按了按她的小脑袋。
“啊……”
“我没有生气。真是的,果然像是笨女人做的事情啊。”
“唔……”她撅起嘴巴,因为是不喜欢我这样叫她吧。
“如果你不笨,我为什么要守护你,反过来说,如果我比你还笨,你又为什么要我守护,如果不是这样的理由,我又凭什么留在你的身边……淼淼,不管你成为怎样的存在,只要你需要我,我就会守护你,这一点是凌驾于一切逻辑和情感之上的既定事实。你只需要记住这句话就好了。”
本来从一开始就是这样想的,身为失聪词人,自以为是的卑劣想法。无法回应感情,却还是想留在她的身边。我只是一个必须这样才能欺骗自己的笨蛋而已。
“阿修……”我的手忽然被她抓住了。“你真好!”
不敢回头,不敢看到她的表情。
因为,不会有人比我更加卑劣。
“嗯,那个……”淼淼忽然面带难色地问我。“镜月姐要我问你,我俩是什么关系,同学,朋友,还是,唔——”她的眼睛不安地看向别处。
“很遗憾,告诉她,正确的答案只能是:两个本来毫无关系,却因某种偶然而相遇,又因某种偶然而在同行的陌生人。”
如果这个世界还存在偶然的话。
不会让你得意。就算是镜月舞者,就算是一体双生,我也不可能喜欢你。
这也是既定事实。
“嗯,她说,你真是一个害羞的人喔,阿修。”淼淼似乎毫不介意我的答案,笑着拉住我的手。
两人就这样一起向前走去。
不管过去如何,未来如何。
至少现在,互相紧紧握着彼此的手。
只有现在,才是唯一能被确认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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