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

“哈哈……”餐桌上，对面的男人豪快地大笑着，“这种方法是以前她小时候哄她的专用技能，没想到她竟然就这样上瘾了，哈哈……不过也没什么关系，这样也挺好的。”

……把自己的女儿带出这种奇怪的习惯，绝对是家庭教育的大问题吧？还有，那个“这样也挺好”到底是什么意思？

“不管怎样，多谢您的救命之恩。”虽然感到相当疑惑，不过表达充分的感谢却还是必要的事情，实际上我也确实非常感谢这位将我从海边捡回家的亲切大叔（？），虽然个性似乎有点奇怪，但是恩情却是确实地存在着，我的道德还没有低劣到不知恩惠的程度。

并且……值得感谢的理由还有另外一个。

“说起来还没告诉过你我的名字吧？我叫西罗克，”男人一边把叉起的烤兔子肉放进自己嘴里一边说着，“女儿的名字叫艾雅，请多指教。”

“我是利西安瑟斯·伊司法尔，请多多指教。”

说完这句话，我的目光再次不可避免地转向了红发少女的方向，少女正开心地玩弄着自己碗里的米饭，偶尔才会把碗端到嘴前吃上一口，和从小家教严格的我不同，实在是非常悠闲的用餐方式。

“呵呵……很少见的姓呢……”西罗克说着又开始狼吞虎咽起来，作为一家之主大概就是这样的形象吧。

和家人一起围着饭桌吃饭，对我来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变成值得怀念的东西了。

不过……似乎少了一些什么东西，作为一个普通家庭应该具备的要素还缺少了一样。虽然我在这方面的感觉比较迟钝，不过也总算是察觉到了，从刚开始到现在，少女的母亲——应当从内部打理这个家庭的人一直没有露过面。

是刚巧不在吗？这样说的话未免有些过于牵强，认真打量这个家的话，根本没有什么女人生活的气息。

既然并不是出门未归那剩下的解释应该就是……

虽然心里有些疑惑，不过这样的问题还是不要说出口比较好。

就在我下定决心不再去在意这件事，将手中的叉子对准面前的食物准备下手之时，餐桌的气氛却发生了意外的转变。

“喂，爸爸！妈妈到底什么时候才会回来啊！”

平常……不，应该说是相当开心的语气，少女面带纯真的笑容，自然到让我感觉奇怪地发问道。

西罗克听到这个问题，动作稍微僵硬了一下，但马上便自然地回答说：“不是告诉过你很多次了吗？艾露莲她去了很远的地方旅行，要到小艾雅长大之后才会回来哦。”

母亲是旅行者……吗？这样的设定未免也太奇怪了，加上刚才不经意捕捉到西罗克那不正常的反应，我不禁对他的话产生了一些怀疑。这样的话，这女孩的母亲果然是……

“诶！人家已经和西蒙约好了嘛，妈妈回来的时候要带上他一起去玩哦！”少女对父亲的说话却是没有一点怀疑，只是有些失望无法很快履行和玩伴的承诺而已。

原本还以为只是相貌相似而已，没想到连性格的这一点也完全一样……到底要和她相象到什么地步啊，这位少女……

虽然对话就这样结束，可是气氛却和刚才截然不同了。餐桌就像是被沉默精灵所禁锢住了一样，围着它的三个人都没有再说话，像是要故意避开什么似的拼命吞食着桌上的食物，把感情全都转移到无辜的食物身上，可怜的兔子在身后再次遭遇粗暴的二次蹂躏。

因为有所隐瞒而刻意沉默。

因为深信不疑而选择沉默。

因为犹豫不决而保持沉默。

三个人处于不同的原由共同保持着微妙的平衡，直到少女说着“我吃完了”离开座位为止，大家都没有再说一句话。

中午的时光是在和西罗克的闲聊中度过的，从他的话中我了解到这里是一个名叫奥克兰的渔村，大概位于大陆东偏北一点的地方，由于北方森林的对面是兽人族的聚居地，所以这里也算是大陆人类文明线的一个端点。不过话虽如此，村民们平常的生活却还是相当悠闲愉快的，大部分的人以捕鱼为生，身体比较强壮的人则会选择到森林中打猎以取得更多的成果，因为一直和王国内陆保持着紧密的贸易关系，村子的生活还算比较富足——至少不会输给我的故乡。

“嘿，现在想起来你还真的是非常幸运呢。”西罗克喝完自己杯子里的茶，又拿起茶壶填上一些——顺便也把我的杯子添满，“那天刚好是艾雅吵着要我带她一起出去工作，带着小孩当然不能去森林打猎咯，于是我们便准备去海边捕鱼……刚好就看到你倒在海滩上。”

“是……这样吗……”当时处于昏迷状态的我自然不可能对那时的场景有任何记忆，只能含糊地应答道。

“看你身上的装扮，应该是教会所属的牧师吧？不过这次你们的女神似乎没有好好眷顾你们呢，哈哈……”西罗克说到这里忍不住笑了起来，“对了，你的衣服我已经帮你洗好放到房间里了，遇到海难居然连衣服都没有什么破损，真的是很惊人的幸运，回去后好好膜拜你们的女神大人吧！哈哈哈哈……”

女神给予的幸运……吗？

只有一个人活下来的结果，不管这种际遇是由谁所赐予，我对此都不会有丝毫感激之情。如果这也能够算是幸运的话，那我宁愿不选择它。

一想到这里，心情便不由得又沉重起来了。

“喂，不要做出那么沉重的表情啦！趁着今天天气不错，好好出去走走吧！”大概是注意到我的情绪再次低落下来，西罗克拍了拍我的肩膀，大声说着激励的话，“正好艾雅也在外面玩，见到她的话就让她带你参观村子吧！”

听到他这样说，我才猛然发现，那个红色卷发的少女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消失在我的视线中了，不过她现在正处于贪玩的成长期，喜欢往外跑也是可以理解的事情。

“……就这样放她一个人到外面没问题吗？”

“没关系啦，别看那孩子还小，其实她蛮懂事的，你睡觉的这几天都是她在照顾你哟！”说着西罗克也站起身来，取下墙上挂着的弓箭，“那么，我得去找晚上的食物咯，艾雅那小鬼就拜托你了！”

然后他便一边哼着不知名的小调一边走出房门，把不明就里的我留在屋里。

因为忙着打猎所以连照顾女儿的时间都没有吗……真辛苦啊，猎人的生活。不过就是因为这样，才会让她沾染上一些奇怪的习惯的吧。

竟然会对初次见面的陌生人献上安慰的拥抱，这种事实在是太难以想象了。虽然说感觉倒也不坏，甚至有点让人想入非非……如果……

……我在想什么啊。

一直呆在屋里也不是办法，还是出去见见久违的太阳吧。

打定主意后，我回到房间换上自己原来的那身衣服，朝陌生的村子迈出了第一步。

————

平静祥和，这是我对这个临海渔村的第一印象。不如说这是村子能给人的唯一印象还比较恰当，流荡在村子中的悠静气息是我从来未曾感受过的美妙，无论什么地方都无法比拟，足以让大陆上所有城市万分羡嫉。村民们身上都还遗留着古老的淳朴风味，对我这个外来者也非常友好，甚至让我产生了重回故乡的错觉。

绕着村子走了一圈后我来到了海边，在风的吹抚中坐在黄色的沙滩上。

这样的生活也很不错啊……

心里的某个地方像是产生了共鸣一般，很多东西渐渐从深处涌现出来，结合成一种命为向往的感情。

安居乐业，与世无争，女神教会中宣扬的美好品德在这里得到了最好的诠释，渔村中生活轨迹的流动就如同海边巨大的风车一般，缓慢而有规律，更加带有令人遐想的声音。

“哥哥！”

从遐想中回神过来转头望向后方，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风车下的磨坊旁，那个令我怀恋已久的身影。

虽然极度相似，不过她们并不是同一个人，这点自己还是非常清楚的，于是我摇摇头将两个重叠的影像分开，朝随风飘动的红色长发挥手示意。

“艾培拉……”

……咦？

明明心里非常清楚，可是这个名字还是忍不住脱口而出。

意识到这是非常失礼的行为却没有同时想出辩解的理由，呆住的我只得祈祷她不要太过在意这件事情。

“哥哥！我叫艾雅啦！”少女飞快地朝我跑过来，一边跑还一边不满地说道，“真是的，要好好记住人家的名字哦！”

看来她认为我只是单纯地叫错而已，这也是不幸中的万幸，为了弥补刚造成的不良印象，我做出关心她的姿态问道，“艾雅怎么会一个人跑到这里来呢？不是应该在村里和小孩们一起玩吗？”

“人家已经不是小孩了啦！”像是造成了反效果一般，艾雅生气地嘟起了小嘴，跑到我旁边坐下后又才嘀咕着说，“西蒙被他妈妈抓回家了啦……我一个人很无聊才会到海边来的……”

一个人的话……果然还是会孤独吗……和我一样呢……

正当我想说些什么来安慰她的时候，少女却又对我露出了笑脸，“不过刚好就看到哥哥坐在这里啦，嘻嘻！”

“恩……好吧，哥哥就好好陪你玩一下，你想玩什么呢？”几乎是下意识地，我对这个少女产生了异于平常的奇妙情感，像是想要照顾妹妹的心情，又稍微有些不一样，不过差异点在哪里却不知道，人的感情果然是复杂的东西。

“人家想听听外面的事情啦……”原本以为她会要求我一起玩游戏什么的，艾雅却提出了有点出人意料的要求，“爸爸以前都从来不告诉人家的……哥哥是从外面来的人，应该知道很多事情吧，对吧？”

“这样说也没错啦……不过你想知道些什么呢？外面的世界可是很大的哦。”

“那么就从哥哥开始说起吧！哥哥是牧师吗？爸爸这样告诉我的，我们村里也偶尔会有外面的牧师过来哦，那时候大家就都会很开心，牧师就是给大家带来欢乐的人吧！”

灿烂的笑脸，不经意间说出的话却包含着些许残酷，这个世界并不如她想象得那么美好。

不过我却说不出口，无论怎样都不忍心打破少女美好的幻想和愿望，没有任何理由去打破它。

“既然大家都很快乐，那牧师应该就是给大家带来快乐的人吧。”我这样对她说道，“不过哥哥可不是牧师哦，虽然某些地方很接近，但哥哥是一个‘完全’的魔法师哦。”

这个刻意强调的“完全”代表何种意义，我自己也不清楚，只是想要彻底划分界限而已。

我和教会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

“魔法师？那是什么啊？”身边的少女睁大了眼睛，像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词一般把头凑过来问我。

“呃……就是使用魔法的人吧，当然也不是所有使用魔法的人都叫做魔法师啦，不过简单说起来就是这样吧。”突然被问到这样的问题我也不知该如何回答，最后只好按自己的理解说出了一个连自己都不知道能否表达清楚意义的解释。说完也疑惑地看着红色覆盖下的脸，天真而疑惑的表情。

“啊……这样……那魔法又是什么呢？”

这简直是世界上最难以解答的问题了，对一个连魔法师都不知道的小孩解释魔法的意义无异于对牛弹琴。我苦想了一会，最后决定这样回答她。

“魔法啊……就是使用大自然伟大力量来做到各种各样的事情吧……”

听到我莫名其妙的解释，少女的眼睛中散发出一种异样的神采，她兴奋地站起来，走到我的面前，把头正对着我的脸。

多么熟悉的脸……

“那么哥哥，用魔法可以让自己飞起来吗？”

“可以啊。”虽然飞行的记忆并不那么美好，甚至可以说成是痛苦的回忆，但我还是老实回答她说。

“那么！也可以很快地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吗？”

“呃……是指传送魔法吗……应该也可以吧……”

当我发觉到事情不对劲时，已经太晚了。

艾雅兴奋的表情混合着惊人的热情展现在我的面前，她用与那娇小身体不相符合的力量把我从沙滩上拉起来，用一种与其说是请求更接近强迫的语气对我说道。

“我要跟着哥哥一起学魔法！以后万事拜托了！”

……

没有拒绝的理由。

从主观感情上讲，我也不想拒绝这个和她异常相似的少女。

不管是移情效应或是其他什么理由，心中对这位少女萌生的感情都不允许我拒绝她。

可是这样看来……

好象又惹上大麻烦了啊，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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