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送别仪式

“老郑，你终于来了？”

余海收起了翘着的二郎腿，从火车站的凳子上站了起来，顺势将手里的报纸扔到凳子上，迎面朝着郑林丘走了过去。

“怎么回事啊，今天穿得这么正式？”——在和郑林丘郑重其事般地握过了手后，余海还半开玩笑地望了一眼老郑的衣服，拍了拍他的肩膀，“这是把压箱底的衣服都拿出来穿了？”

“肯定要啊，今天都是最后一天了。”老郑笑着回敬般地拍了回去，“不把仪容仪表整好看一些，到时候怎么去见我的老战友们啊——”

望着老郑那挺拔的身躯、没有任何皱褶的蓝黑色的衣服和闪闪发光的金色领章，余海微微皱了皱眉头。……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副场景有些不真实的感觉，但他又说不出别扭的地方。

直到老郑迈步朝着火车轨道的方向走去、迈步踏上了火车的台阶，余海才猛地醒悟了过来，难以置信地呼喊道：“老郑，你这是要去哪里？”

“去和我的老朋友们团聚。”老郑转过身子、将帽子摘下，笑着冲着余海挥了挥手，“请祝我一路平安吧，余上校。”

“老郑！这里是基地城，除了基地城以外，你还有其他地方可以去吗？”余海按住了太阳穴，深深地皱起了眉头；那股违和感愈加明显，但他就是无法记起来关键的点，这让他尤为着急。

“不，我不会离开基地城……我哪里都不会去。”老郑转过了身子，双手撑在了入口的门框处，似笑非笑地望着面对满脸困惑的余上校。

片刻后，余海的表情也逐渐由困惑变成了惊愕，又转向了一片肉眼可见的黯淡。

“郑警官，我很抱歉……”

“余上校，你不需要感到自责。对于我们这些纠察部成员而言，我们早就做好了牺牲的心理准备。而也正因为我们每一天都是在怀疑、恐惧、神经紧绷的情况下度过的，我……反而是获得了解脱。”

——火车缓慢地动了起来。余海情不自禁地跟了上去，随着火车的前进方向不断迈步走去。

“余上校，我希望……我希望你能够不自责，不将所有的责任背在自己的身上。”老郑抹了一把额前的刘海，思索了两秒钟，“你要相信你的同伴，相信基地城的人。他们都是你最坚实的后盾。”

“……当然，相信也不仅仅是口头上的相信，你要用行动去表达信任。在面对无法处理的困境时，请尽管将困境交给我们处理吧。”

老郑将帽子重新戴在头上，扭扭脖子，又瞥着眼睛往某个方向盯了一会儿。那明显是他思考时特有的动作，但现在才知道这件事显然是太迟了。

“还有——如果有条件的话，我希望余上校能够稍微照顾一下我的儿子。我的内人在以前的天灾中去世了，而作为纠察部成员的我一直没有时间去陪他，所以其实……我还是有些愧疚的……”

火车越来越快。余海的脚步由原本的步行转至了慢跑，又逐渐加速，最终即使他以全力奔跑的速度也望尘莫及。在呼呼卷席着的风中，老郑的声音也逐渐模糊扭曲、失真……

“再见了，郑警官……”

余海猛地睁开了眼睛。映入他视野中的是雪白色的天花板。他慢慢地坐了起来，眯着眼睛凝视着自己的双手。在这个过程中，他能察觉到有什么冰凉的东西划过自己的脸颊。

“我……居然哭了？”青年在自己的脸上抹了一把。

——真是难以置信。原以为自己已经成长得足够理性了，但没想到，自己居然会为一个只有两面之缘的陌生人的逝世而落泪。

但余海并不感到羞耻。……青年早就知道，情感的直接表露与宣泄并不是什么可耻的事情。掩藏情绪轻而易举，任何一个成年人都能做到，但直面自己的内心却困难无比。

这时候，余海也终于抛开了心头的情绪，开始打量起自己周围的环境来。周遭都是粉刷成雪白色的墙壁，除却自己身下的床以外，房间里就只剩下一张桌子和配套的椅子了，除此以外什么也没有。

“我这是在哪里？”青年神经质地自言自语了一句。

当然不会有人回答他。余上校站了起来、在房间里踱步了一会儿，很快就看见了异常的地方——在房间的门口处的墙壁上、开了一扇窗。

……这窗也不是普通的窗，而类似是银行收银台的那种窗户；那扇玻璃明显是固定焊死的，唯有一个小孔可供对话，上面还摆了一只麦克风。

余海又瞅着那特殊的“装置设备”看了两眼，很快就看出来了它的真正用途：这玩意应该是给犯人的家属朋友探监用的吧？！

在他一脸哭笑不得地踱步时，房间某处也沙拉拉地响了起来，怎么听都是广播预热之前的声音。

——果不其然。在沙拉拉的声响过后，某个人咳嗽了一声，清脆地问：“余上校，醒了吗？听到请回答，听到请回答，Over。”

“叫我起床就叫我起床，放什么洋屁呢……”余海一边纳闷着、一边在头脑中搜寻着和声音相匹配的认识的人，但最终却没有找到适配对象，“我已经醒了。有什么事情就说吧。”

“好的，请稍等。”广播的声音停顿两秒，才回应了余海的声音。随后，原本还沙拉拉地响着的背景杂音啪地消失了。

——对了，我是怎么来到这里的来着……好像是在进了作战部的轿车之后，就被谁扎了一针，然后自己就失去意识了……

然后，自己就梦见了去火车站送别郑警官……醒来之后，自己就在这里了。

余海的心里稍微有些不安。如此长的记忆断层让他有种与世隔绝之感：他不知道外界到底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被别人动过，更无从知晓外面过了多长时间。

“余上校，余上校！”——在他仍然胡思乱想时，门口处的探视窗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洛……洛长官？”余海探头望去，一眼就看见了正畏畏缩缩地张望着的女孩洛邱，“好久不见啊，今天怎么是你来了？洛长官的工作做完了？”

“这么重要的事情，工作没做完也得来一趟啊。”那边的洛邱深呼吸了一口气、调整好了有些微妙的表情，“好了，余上校，坐过来吧，别站着了。”

余海也不客气了，拖着那张餐桌旁边的椅子就此走到了探视窗边上，一屁股墩了下来：“说来，我还在隔离中呢，洛长官你就不害怕吗？”

——他立刻就有些后悔了。听见这一句话的洛邱表情显然扭曲了许多，看起来格外不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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