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你回来抱抱我

等你回来抱抱我2

作者:无悔528 字数:4761 时间:2019-12-25 19:02

  

04

王嘉林来到倪家的第一个月,几乎每晚都会做噩梦,

尖叫,剧喘,冷汗涔涔地从床上坐起,嘴里嘶吼着他们完全听不懂的纳西族方言,漆黑的双瞳布满惊惧与惶恐。

倪爸倪妈听到动静总会立即披衣跑过来,将男孩抱在怀里,柔声软语地安抚着。

有时他会很快从梦境苏醒,渐渐平静,有时却会一直颤抖喘息,惊惶无法平复,甚至因过度换气导致嘴唇发绀,这时爸妈会拿出医生开的小白片,温柔哄他服下。

药效很明显,不到一刻钟他会安静下来,眼皮沉重地闭阖。

倪涵站在门外,看妈妈细心地给他盖好被子,和爸爸交换心疼又无可奈何的眼神。

那种药物是红处方的精神镇定类药物,倪涵偷看过说明书,知道有一定的副作用,也就在那一刻,她突然晓得爸妈为什么没想过对她隐瞒他的身世。

因为真的很难隐瞒,他的自闭,噩梦,频繁就医,每周例行两次的心理治疗,对整个世界的戒备与抵制……无法瞒过同一屋檐下的家人,即使,只是一个9岁的小女孩。

她的敏感与早熟,父母一定深谙于心,不隐瞒不说谎,不仅是对她的尊重,更因为他们都是本性善良坦荡的人。

爱,理解,尊重,包容……他们曾经这样,温柔抚平过她身上每一根刺猬般尖利竖起的芒刺,倪涵知道,总有一天,他们也会带着小哥哥走出命运的泥淖。

只是没想到,竟然用了整整三年时间。

前三个月,他噩梦连连,后来噩梦逐渐减少,但他沉默而缄然,最长的时候,倪涵计算过,足有半个多月一言不发。

别说在学校里有同学怀疑他是哑巴,就是朝夕相处的倪涵,有时也会禁不住揣测,他是不是因心理创伤严重,以至患上失语症。

除了大喊大叫着从噩梦中惊醒,倪涵听到他在清醒状态下说的第一句话,只有简单的一个字:滚!

那是周末的上午,倪涵赖在他房间嘚嘚不停地絮叨了数小时之后,他终于忍无可忍大爆发。

倪涵就像是黏在他身上的小尾巴,无论他走到哪里,她都会兴高采烈地跟到哪里,他的房间无法上锁,倪涵总是不请而入,在他书桌占据小小一角写作业,一边写一边喋喋不休地说这说那,说到高兴处,自己嘎嘎笑得无法自抑。

滚字出口,倪涵只静止了一秒,很快眉花眼笑地扔笔跑了出去,“妈妈妈妈,爸爸爸爸,刚才小哥哥跟我说话啦……”

正在厨房煲汤的妈妈又惊又喜地跑出来,手里还握着一把木勺,“真的呀?他跟你说什么了?”

倪涵高兴地宣布:“他让我滚!”

妈妈扑哧笑出了声。

爸爸正在沙发上看书,闻言也是忍俊不禁:“呃,那你还是不要打扰小哥哥了。”

少年推门走了出去,郑重宣布:“我要给自己的房门上锁。”

他说带着滇南口音的普通话,话音落地,全家都静了两秒。

这是倪涵第一次听他讲这么长的句子,只觉得他声线清凛独特,虽然冷漠至极,但好听极了。

妈妈首先回过神来,迅速笑着应允:“好啊好啊,没问题,我们小林马上就上中学了,是该有自己独立的私人空间,涵涵,以后没有哥哥的允许,你不许再擅自进入别人的房间,知道吗?”

倪涵不情不愿地喔了声。

05

倪爸速战速战,当天下午就替嘉林更换了新的门锁。

其实倪涵知道,之前那个门锁是他们故意破坏掉的,因为小哥哥晚上总做噩梦,再加上医生揣测他可能有一定程度的自杀倾向,为了防止发生意外,在小哥哥来了不久,那把锁头就意外“损毁”了。

现在数月过去,他做噩梦的次数已越来越少,而且能向家人提出捍卫自己的独立空间,说明自我意识已慢慢开始觉醒。

看得出来,爸妈都很高兴,只有倪涵异常沮丧。

王嘉林一进家门,就关在自己房间,倪涵怎么敲门他都不开。

好在他的房间和阳台只有一墙之隔,倪涵从阳台趴在他窗子上,正好可以看到他端端正正坐在窗户下的书桌前。

她隔着窗子继续跟他絮絮叨叨,从前天体育课上摔了一跤,到今天课堂上老师出现了超级可笑的口误,再到明天数学小测验真的好烦哦……

她能毫不停歇地说上几个小时,再后来,她的身影甫一出现在阳台,王嘉林房间的窗帘就会刷地一声,拉个严严实实。

可是他漏算了一点,他的房间没有卫生间。

是人就要上厕所,每次他拉开房门去如厕,倪涵就会以迅雷之势冲进去占领高地。

王嘉林回来,看她摊着作业本坐在书桌角落,抬头冲他讨好地笑。

他拉开房门,指向外面,冷面斥道:“出去!”

倪涵软语撒娇,“哥,就让我在你房间做作业嘛,我那边光线不好!”

光线不好?开什么玩笑,家里三个房间都是南向,倪涵那边的窗户比他的还大一半,这藉口委实拙劣!

可她赖在他房间死活不挪窝,王嘉林也不能直接拖她出去,他凝滞片刻,隐忍地在她旁边落座,在她雀跃发声的前一秒冷冷开口,“闭嘴!别让我听到一个字,不然我就把你踹出去!”

倪涵捂住嘴巴,眼珠骨碌碌乱转,随即笑得眉眼弯弯,小鸡啄米般使劲点头。

没过多久,她递过来一本练习册,上面圈着一道算式,旁边用铅笔写着:哥哥,这道题怎么做?

王嘉林低眸,看了眼被强塞到面前的练习册,下一瞬,手一抬,册子直接从他头顶飞出去,撞上墙壁,落在房门边上。

倪涵哒哒跑过去把练习册捡起来,气鼓鼓地小声嘟囔:“学霸就能这么拽啊!”

落座的时候接触到王嘉林冷冷的眼神,立即谄媚假笑,“学霸当然拽啦,学霸不拽难道……”话没说完突然想起王嘉林的警告,慌忙噤声,双手交错着捂住嘴巴,使劲摇头,示意自己再也不敢出声。

王嘉林收回警告的目光,眉心不耐地微蹙着,继续埋头读书。

倪涵在心底腹诽,这人眼珠怎么会那么黑,浓郁得像是化不开的墨,比班里戴了美瞳的女生还夸张。

诶,长得好看也就罢了,智商还那么高!

刚到北京的时候成绩在班里排中下游,不到半年,已经稳居全级第一,把爸妈高兴得合不拢嘴。

而且他语言天赋也很强,刚来的时候还带着些南方口音,现在开口,已是正宗的京腔,至少倪涵已经听不出一丁点儿的外地口音。

当然,他还是说话极少,惜字如金。

06

王嘉林升入初中后,状态好了很多,虽然仍然定期做心理疏导,但频率已经从一周两次改为两周一次。

为他做治疗的医生很乐观,说再坚持一段时间,心理疏导可以慢慢减停了。

也许是医生的乐观态度影响到父母,两人不约而同地放松了对他的监护。

那天倪爸去外地出差,倪妈妈去医院照顾胆结石术后的姥姥,晚上家里只剩倪涵和王嘉林兄妹。

当晚入睡前一切都还正常,可是半夜突然狂风暴雨大作,不知附近哪里的电线被吹断,整个小区全部停电了。

窗外的路灯闪了几闪,像睁眼的瞎子直直杵在楼下。

王嘉林床头整夜不关的台灯也同时熄灭。

倪涵是半夜被隔壁房间的异动惊醒的,她立即反应过来是哥哥又做噩梦了,火速穿好衣服去推隔壁房门,推不开,房门在里面被反锁。

她大力敲门,里面隐约传来惊恐的尖叫,“别杀我爸爸……爸爸快跑……快跑……”

隔着房门,听到他无助的嘶喊和啜泣,倪涵觉得心口像**进一口尖刀。

她停止敲门,摸黑跑进阳台,灵活地跳上窗台,伸手去推窗户,所幸窗户半开,她跳进去,从书桌落地的时候被台灯线绊了一下,双膝狠狠跪地,上半身扑跌在床尾。

她忍着剧痛挣扎起身,刚巧一个闪电劈开夜幕,她看到瑟缩在床角,眼神惊恐,浑身颤抖的少年。

“哥哥,你做梦了吗,快醒醒!”她爬到床上,试图把他从噩梦中唤醒。

少年全身都被冷汗打湿,四肢不受控制地痉挛着,反反复复嘶喊:“有没有人……有没有人救救我爸爸……救救他……”

“别怕,都过去了,只是一个梦,我在这里,不怕啊……”倪涵笨拙地开口安抚。

“为什么这么黑,怎么不开灯,为什么不开灯?”他在黑暗中恐惧地摸索着,声线软弱,完全不复平素的孤高冷漠。

倪涵想起自己有个手摇式马灯,是上次户外露营时爸爸买的,就放在她房间的书架上。

她迅速下床,扭开反锁的房门,瘸着腿冲进自己房间,摸黑拿到马灯后,又顺手揣了一盒纸巾,以最快的速度冲回去。

按下开关,马灯却没亮,想是太长时间没有使用,电量已经耗尽。

她爬到床上,抽出纸巾,去擦少年满额的汗水,软语安抚着,“哥哥别怕,马上就有光了!”

那盏马灯很方便实用,只需手摇把柄十来圈,就能快速发电,撑上好几分钟。

尚未完全从噩梦中清醒的少年像溺水的人抓到浮板,紧紧攥住她的手,下一瞬,他将她反手搂进怀中,搂得太紧,完全不留缝隙地贴近他胸膛。

倪涵身体僵硬地挣了挣,力量的悬殊完全不在一个等量级。

她只能放弃挣扎,双手在他怀抱的侧面捣鼓着,十几秒后,马灯亮了,玻璃灯罩内的小灯泡散发着温暖的橘黄光芒。

“甜甜不怕,哥哥保护你,再也不会有人伤害你了……”

倪涵:“……”

这是把她当成他的亲妹妹了吗?

她无语,只能任他抱着,几分钟后,少年的鼻息变得深长,她侧头,看他半靠在床上,双眼闭阖,长长的睫毛低垂着,似乎睡着了。

她刚想轻轻掰开他的手,马灯熄灭。

少年立即惊醒,“灯,别关灯!”

她只能再次奋力去摇手柄。

轻纱一般暖黄的光芒柔柔绽放。

少年安静了下来。

很快,光线复又变得昏暗,像即将燃尽的炭火,在少年再次躁动之前,倪涵又一次地摇动手柄。

那夜,她记不清自己摇动了多少次手柄,只记得自己呵欠连天,被少年紧紧搂在怀中,被迫做了一夜自动摇柄发电机器人。

清晨她从睡梦中惊醒,看到自己依然被那家伙揽在怀中,她的背脊紧贴他的胸膛,两人的睡姿像是紧紧重叠的汤匙,他抱着她,她抱着马灯。

她一动,他紧跟着醒转。

像是无法接受眼前的一切,他立即伸手推开了她。

倪涵坐起身子,把乱七八糟的长发拂在耳后,转头淡定地看着他。

“你怎么在我床上?”他语气恐慌又无辜,倪涵原本想狠狠呛声,脑中突然闪过他昨晚的脆弱无助,心头一软,狠话刚到嘴边又瞬间咽回。

“你昨晚做了噩梦,还记得吗?”

“我不记得发生了什么事,”他瞳孔幽深,钳住她的手腕,语气依旧带着浓浓的质疑味道,“你能解释你突然出现在我床上的缘由吗?”

“好。”倪涵气极反笑,声音因疲惫而喑哑不堪,“昨晚下暴雨,半夜停电,你房间的床头灯灭了,然后你做噩梦,房门又反锁,我从那里,”她指了指大开的窗户,“从那里翻进你的房间,用手摇式的马灯给你发了一晚上的电……”

少年目光狐疑,似乎不敢置信。

“是你抱着我不让我离开的,”她又羞又恼,眼里瞬间荡漾起泪光,举起手臂,想要摆脱他钳制她的手掌,“解释得够清楚了吗,现在可以放我离开吗?”

少年像是被火撩过,迅速松手。

倪涵下床,受过伤的双膝一软,几乎跪跌在地。

他眼尖地发现她的伤情,薄唇抿了抿,似乎想要开口,询问她被血渍洇透睡裤的膝盖,最终,却还是缄默地一言不发。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