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快被这女孩勒得要窒息时,她终于放开了我,然后拉着我到了到宫殿深处的起居室。这里跟大厅不同,色彩主调是暖色系,淡黄色的墙纸在烛光映照下,让人感到柔和舒适。
这女孩看上去娇小柔弱,力量却大得我完全无法反抗,她把我拉到沙发上坐下,然后再抱紧我的手臂,就像害怕寂寞的小猫一般黏人。但问题是,刚刚她冷酷可怕的印象仍然在脑海里挥之不去,被她抱着我只觉得如坐针垫。
而刚刚惹火了她的船夫,好像是叫作卡戎,正脆在了我们面前,本来就显得疯疯癫癫的面孔现在更是扭成一团回不过来,看起来就更像是精神病了。
「抱歉大人是小人有眼不识泰山认不出您求您大发慈悲——」
「够了,收声。」
然后卡戎先生便一个字都没说,在地上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他刚刚好像是跟我道歉,问题是,我完全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反而更一头雾水。
虽然现在说出来,感觉会死得更惨,但我还是开口了:「抱歉,那个,我不认识您,更不是您的丈夫……我的名字是皇银月,不久前被人杀了,才来到这里……」
「不是的!你就是,我不会认错!」
她的反应比想像中更要激烈,双眼无神瞳孔扩散的模样恐怖得我打了个颤抖:「你忘记我了吗?明明是你把我拐走,做完这样的事那样的事,玩完就忘记了吗?」
「我不是,我没有,真的不关我事啊!」
我立刻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否定了再说。
「殿下,请允许小的说句话……」卡戎一边发抖一边说。
「说吧。」
「那个,小的可能搞错了……小的来看,他是在中庭被杀死,才送到冥界,那个……」
他说得越来越含糊,听到她说「可以了」,又吓得吱一声也不敢了。
看到这副落魄的样子,我开始同情他了。
「我知道,他是因为转生而失去记忆,刚刚只是开个玩笑。」
然而我觉得这话说得毫无说服力,刚刚那瞳孔扩散的模样恐怖得完全不像玩笑啊。
她倒不管我瑟瑟发抖,只轻轻把头靠在肩膊上,露出温暖满足的笑容,难以想像这天真的女孩跟刚刚冰冷可怕的女王是同一个人。
然后,她挺直身子与我四目相对,她坚定的目光射进了我的瞳孔里。
「我不会弄错的。你就是那位大人……冥王黑帝斯的转生。」
我惊了。
原以为随着逝世,连感情也一并熄灭的内心,翻起了惊涛骇浪。
「这……不可能。」
虽然这一天发生的事已经出乎意料,相比之下,这个名字的冲击还要大得多。
只要是在学习神术的人,就不会没听过这名字。现在驱动着帝国发展的神术,不过是神话时代遗留下来的皮毛,而在神话时代,至少在其中的奥林匹斯神话系里,那个也是掷地有声的名字。
天王宙斯,海王波塞顿,冥王黑帝斯,支撑住奥林匹斯神话系的三柱神。
如果,我真的是这位大神的转生,为什么会连自己最重要的人也守护不了,沦落到这地步!
面前的女孩仿佛看穿了我的想法,站起身轻摸着我的头,然后把我揽入怀里。
「这些日子辛苦你了,不被人理解,不断被人冷言冷语,连身边的人也离开了,整个冰冷的世界就只剩下自己一个,一定很难受吧。」
一道暖流悄悄溜进了心窝里,然后扩散到全身,我不禁放松一直紧绷着的身体,让自己靠在她的身上。
「很抱歉,我不能离开这里,一直放着你一个,但现在没事了,我就在这里。」
好温暖的感觉,就像全身被晒好的棉被和午后的日光团团包裹着一样。
虽然我没体会过,但或许,母亲就是这种感觉吧。
好一会儿,她松开了手,坐回去沙发上,然后伸出纤白的手指在空中搅拌,只见黑色的线条在半空中画出复杂的图案,然后汇聚成一个散发着黑色烟雾的光球。
「来,接过它吧。」她轻声说:「这是你转世前留下的部分力量,然后你就会明白的了。」
我半信半疑伸出手,只见光球抖了几下,瞬即冲进我的手掌里,然后消失无踪。
「好像没什么感觉啊?」我看了看自己的双手,然后望向那女孩。
突然,眼前一黑,无数张图像掠过了脑海。
——这是什么!
颅骨里仿佛有把巨大的铁锤要把脑袋敲成碎片,痛得我大声惨叫,倒在地上打滚。
——想起来了。
难以承受的情报量一下子涌入脑里,神经像被火烧一样不断爆炸。
——我从何而来,我为何而生,我到底是……
我躺在地上不动,笔直看着昏黄色的天花版。
感觉就像整个世界被颠覆过去,然后变得无比通透。
金发女孩的面孔倒了过来迎入眼帘,露出灿烂的笑容:「你想起来了吗?」
我强行无视仿佛世界在旋转的眩晕感,用手撑着身体坐起,转身面对正蹲在面前的女孩。
我终于知道这无比耀眼的金发少女是谁了。
她是象征春天的女神,被对她一见钟情的冥王拐到冥界,后来成为了冥后。在众神的裁决下,一年之内,她有八个月生活在地上,四个月待在冥界陪伴丈夫,在她待在冥界的四个月里,地上会陷入严冬半草不生,所以也成为了冬天的女神。
「泊瑟芬。」
我说出她的名字,她立即双眼发光,兴奋地扑上来抱紧了我。
「你终于记得我了吗,太好了,太好了!我等了你好久好久了,快三百年了,你终于回来了,呜……呜呜呜……」
脖子传来柔软的触感,然后被液体沾湿了。
她真的,很爱自己的丈夫,或许最初的相遇虽然很糟糕,但之后她也被对方的真情打动到了吧。
只是,很抱歉。
「对不起,我……不是妳等的那个人,我是皇银月。」
如果可以的话,我也希望能好好安慰这可爱而可怜的女孩。
但我不能。我不是她在等待的人,也不是那位已经不在的神明,我只是,我自己。
泣声戛然而止。
她放开了我,垂下的前发将脸庞完全遮掩住,而气氛也变得冰冷尴尬,让我浑身不自在。
旁边的卡戎蹑手蹑脚退到角落,缩作一团,要待在这人间地狱实在是难为他了。
隔了一会,泊瑟芬开口说话,语气没像先前那般冰冷可怕,却充满了疲惫感。
「你记得多少了?」
「对不起,就只有……妳是谁。」
珍珠般的泪珠从发间落下,她再次发出一阵抽泣声。
「呜,都那种时候了,明明你都要死了,为什么你留下来的竟然是这最没用的事……呜,这个……笨蛋……」
看到她的泪颜,我不由得感到一阵心酸……这份感情是来自我自己,还是已经不在的冥王……就连我自己也不清楚。
随后,她抽泣了好一阵子,很不容易才冷静下来。
之后,我们坐回沙发上,泊瑟芬还是坐在我旁边,只是她已没像刚刚那样黏人。
「本来以为你拿回力量就解决的,我似乎太天真了呢。」
她露出虚幻脆弱的笑容,这娇小的女孩霎时就像玻璃一样易碎,转瞬间却又露出阳光般灿烂的笑容,以雀跃的语气说话。
「嘛,没关系啦,回忆可以再创造啦!重要的是,你在这里。」
就算是我也看得出,她只是强作高兴而已。
可惜我想不出任何安慰的说话,毕竟,令她失落的罪魁祸首,就是我。
「首先要说的是,冥王黑帝斯遗留下来的权能就只有他本人能接受,所以你绝对是他的转生,这不容置疑。」
我点了点头,这点我也有自觉就是了。
只不过,我无法接受,我突然由皇银月变成了另一个人。
「那,你有什么想问的吗,呃……银……月?」泊瑟芬在说出我的名字时显得很突亢。
我思考了一会,还是说出了我最在意的事。
「我想请问一下,有没办法知道某个人有没有死。」我问道:「她是我的妹妹,皇银羽。」
「抱歉,没办法。」泊瑟芬摇了摇头:「首先,我们无法知晓一个人的生死,那是命运女神管辖的范围,其次即使她死了,也有可能不是到我们的冥界,而是到别的地方。」
「死人还可以到别的地方吗?」
「是的。毕竟我们这业务有一堆竞争对手啦,像海拉、欧西里斯、艾蕾什基伽尔之类的,在失去了冥王的这段时间,我们的业务明显缩水了。」
连接收死人也要抢业务,真是辛苦了……
不过这样看来,是没办法直接找到银羽了。
「……我想回去人间,可以吗?」
「……你一定要,走吗?」
泊瑟芬悲伤地低下头,让我的胸口绞作一团。
「抱歉,我的妹妹,是我最重要的亲人。」
她闭起眼睛,低下头沉默了一会儿,再抬头的时候,阴霾已一扫而空,樱唇绽放出春日的阳光一般耀眼的笑容。
「没关系,我会一直等你回来的。」泊瑟芬笑着说:「不过就不祝你一路顺风啦,我比较希望你早日死掉快点回来呢。」
「好过份。」我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请闭起眼睛,我现在就送你回去。」
她一说完,我便眼前一黑,听觉、嗅觉、触觉、身体的感觉迅速远离,只有意识被弹飞出去,就像整个人从世界被强制剥离一样。
不久,身体的感觉回来了,一道冷流先出现在后脑勺,随即扩散到脖子、躯体,再传到四肢的末端。我缓缓伸展着手指,再张开眼睛,悬挂在天花板的玻璃吊灯正散发出微弱的烛光。
是红玉宫的宴会厅,我活过来了。
我摸著胸口,发现被刺穿的大洞已愈合了,只剩衣服依旧残破,于是用双手撑起身体再次站起来,在绣满金边的红地毯上,白发童颜、手握太刀的菲利浦总管正睁大了眼睛,暴凸的眼球看似要滚出眼眶。
「为……什么,不可能!刚刚那一剑应该已杀了您才对!」
「是啊,确实,我甚至都到冥界跑了一趟了。」
我无奈地摊开双手。
「只是很不巧,冥界对我来说,不过是家里的后花园而已。」
说完才发觉,我的嘴角忍不住自己勾起来。
很奇妙地,明明他刚刚才杀了我,我却无法对他燃起怒意。
不过,并非感情燃尽了。
正正相反,我的心脏跳得前所未有地激动,快要挣破胸壁跳出来了。
随着肺部一呼一吸,氧气像海水一样灌进心脏,胸腔里的火焰爆炸似的再度燃起,而心脏也扑通扑通地跳动起来,一下比一下激烈,随着每一下跳动,充满氧气的鲜血输到全身,身体每一个细胞都被烈火包围,剧烈燃烧。
整个身体都烧起来了,发红的手臂像要喷火一般,全身不断涌出无穷无尽的力量。
身体内部沉睡着的猛兽终于醒过来,它在仰天长啸。
——我是回来了,但银羽呢?她在哪里?
到底是谁,为什么,要将银羽从我的身边夺走!
不能饶恕,绝对不可原谅!
很愤怒,很憎恨,冷静的思想意识到这个事实。
竟然夺去了我的银羽,夺走了我最重要的人,罪无可恕,绝对不能放过他们!
眼前的老人不过是微不足道的零件而已,我憎恨的,是整个孤立排挤我们两兄妹的帝国,和一手做成这局面的,帝国皇帝!
我用力握紧拳头时,眼前突然闪过锐利的银光,画出了优雅的弧形——我轻轻侧身避开,往后一跳拉开距离。
菲利浦总管维持出剑的姿势,呆站在原地了,他一定了不到自己的突袭,会被简单避开吧?
刚才连他的步伐也捕足不到,现在的我却能清楚看到他的出剑了。
我已经,不是以前那个手无缚鸡之力,只能看着重要的人被夺走的小孩了。
虽然眼前的,是经过多场战斗的皇帝心腹,但得到了冥王之力的我,绝对不会比他弱。
菲利浦也很快就从惊讶中回复过来,对我摆出了上段的架势,其肌肉处于放松的状态,动作更炉火纯青毫不累赘,确实是位高手——换成是以前的我,一定看不出吧。
「抱歉,银月殿下,虽然与你无仇无怨,为了帝国,我必须要你葬身在此。」
「为了,帝国?行将入木的老头守护已经腐朽了的国家,这腐臭味实在令我作呕。」
我默默凝聚起身体的力量,准备好几个在学院里习得的神术术式。
「腐朽?殿下,你还年轻,不明白有多少人民,因为帝国的保护才能安稳生活。」
面对他教训小孩子一般的责训,我只冷漠地回应:「就算你这样说,我也毫无实感啊。」
真的毫无实感。
为了守护银羽而认真研究过帝国的历史和制度的我,还是知道的。
先不管动机,那人渣皇帝的国政确定稳定了局势,带给更多人安稳的生活,就算他背弃盟约把母亲逼迫至死,可能也有其必要性存在的。
但是,这关我什么事?
「为什么我非得管他们不可?我不认识的人,就算再多,也不过是数字而已!一亿和一兆有分别吗没有分别,都远不如银羽那么重要!我不知道你们这堆所谓成熟的大人为什么要这无辜的女孩牺牲不可,我也懒得去管,如果要以牺牲她为代价帝国才能存续的话,那这国家还是消失算了吧!」
冷淡的话语越说越变得激昂,到最后变成了咆哮。
我正愤怒地咆哮,对皇帝,对帝国,对这个世界。
「如果这世界容不下我们两兄妹,那我就就毁灭世界,再创造能让她幸福的国度!银羽就是我的全世界!」
随着咆哮,身体内的火焰越来越猛烈,拥有这力量的我没有做不到的事!
一瞬间,老人痛苦地扭曲脸孔,下一秒却提起脚步,迅速欺身至我的面前。
「接招吧!」
昏黑的宴会厅里,就只有几丝微弱的烛光。
昏光之下,高举的刀锋宛如月牙,悬挂在夜空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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