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却在灯火辉煌处上

其实一路赶来，还算顺利，因为离京城越来越近，在一些大都城留宿总能听到各种传说中的真相。通过博各家所长，去伪存真，再加上我的一点点逻辑推理，临近京城时，我总结出的故事大概如此：老皇帝年迈，后宫佳丽三千，如此一个老夫和少妻，后宫才能有戏！果然，他有个不得宠的皇后，很多年前被宠妃陷害，废除后位打入冷宫，皇后虽有一子，然因她被废，纵然他满腹经纶，才冠天下，为颇多治世能臣所看好，却碍于宠妃的家族势力，迟迟未立太子，甚至冷落弃之一隅。倒是这宠妃，从去年年底见老皇帝日渐西山，便开始联合外戚为儿子筹谋帝位，那厢皇帝将将咽气，他们便准备弑君夺位，本来已经做好万全准备，待命令一下变来个里应外合，一举控制全局。然则，万万没想到，之前为救母试药身亡的皇长子却突然复活，情势急转直下，一场宫变，就在你阴我，我谋你中落下帷幕，正所谓笑到最后才是真正的赢家，显然，这个皇长子一招置之死地而后生兼之一直以来的忍辱负重，让他一举定江山，大获全胜！

这个皇长子，便是隔着千山万水传到我们柳镇的所谓新君——公仪长皇子，料理完先帝后事，方登基一月余，这场宫变看似萧墙之内的较量而已，实则牵涉甚广，众人只当没有外伤，其实内伤却需要恢复更久！

加之先帝执政后期，大概是有些老糊涂了，某些政策出得很不人道，致使国库亏空也有段时间，一些弊端也在宫变之后渐渐显露出来，如今新君真是应接不暇，恨不得有三头六臂。所以他便广发皇榜，招纳贤德之人登科入仕，极个别优秀者可直接封侯拜相，说实在，他这条件对目前囊中羞涩的我很有吸引力。

我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也向去当地政府机关登记，考个试什么的，然则被拾翠一句，欺君要杀头，新帝不好惹，给唬住了。

其实我本来也不缺钱，就是我不太会理财了，一路上经过些小山村小城镇，见着些贫苦人家总得慷慨解囊，仗义相助一番，当时觉着自己特侠义，现在郁闷得快自闭，助着助着我自己倒成了贫困户，无奈之下，最后的盘缠撑到入城，我便在一家客栈住下，顺便以卖画谋生，心情好顺便卖弄一下什么经营之道，指导一下掌柜的，和他谈判我给他出什么电子，他抵我多少房租之类的。

我也知道长此以往不是办法，但是，科长酒楼，人来人往，素来是消息灵通的地方，或者在这我能打听到关于歆禹的消息。本想着问问这里有没有佰草堂，可惜人家的连锁店还未覆盖到京城，我只能扶额长叹。一边写了封信寄去上次我被掳去段府时送信的那个地址，但不知为何，心里觉得此信回复之日也遥遥无期。

这日，时辰尚早，便没有多少宾客，我在客栈前堂二楼僻静处临窗一张书案上作画，奈何这里没有素描铅笔，否则我便可以画一两幅特别的标格高架，所以只得作作国画，透过窗户，我望见京城大街上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很是热闹的一派赶集景象，心下欢喜，几笔便勾勒出个大概。

拾翠在一旁帮我添茶倒水，调色铺纸。忽闻得一阵脚步声，一前一后，大概是两个人，似乎就在隔着我作画地方屏风前面的位子坐下。

“客官，您请坐！看看您要点什么？”向来走在前面招呼的便是平日里和我们顶熟悉的王小二了。

“嗯！沏壶龙井茶吧！贵店可有什么招牌小菜，送几样上来罢！”这声音听着清清冷冷，却很有磁性。

小二应声下去了，不多时便手脚利索地端上东西来，听得几声瓷器落桌的声音，我笑笑，这客人才一人，小二却似乎端了七八个菜，委实坑人些。

我埋头，勾勒下街边买菜夫人那双递过菜的双手，嘴角轻扬。

安静半晌，忽闻隔壁传来一阵吟诵，“盛世欢歌兴国祚，春风浩荡满新程”！荷，又是一个歌颂太平盛世的酸文人，然则，正当我在心底窃笑，那厢却又低低叹息，“夫祸患常积于忽微，而智勇多困于所溺！”他这话一出倒是引起我一番兴趣，想来这人脑筋还清醒，不像前些日子在客栈里看到的那些肠肥脑满，只饮酒作乐，骄傲于眼下的安逸平定，殊不知积弱于微，纵然出云国财大气粗，此次内乱多少还是伤了些元气！

他一人便饮茶，一边叽叽咕咕念些什么酸溜溜的诗词，我忽然想起当年看《还珠格格》箫剑在会宾楼，自个喝酒自个敲着碗唱诗，我当时还想，若是我现在冲下楼下的饭馆，要几个碗筷敲打着唱歌，会不会立马被送到精神病院，我尚不知这个朝代的人心理素质是不是和满人一般高，便搁下画笔下楼去。

招来刚才招呼他的那个王小二打听这人的身份，“哟，公子你不知道啊，他可是这京城有名的狂人，孤傲狂狷得很，那些个达官贵人见了他还要避上三分，怕被他逮到什么把柄，都把他当疯子？”

“怕被他逮到把柄？”我疑惑重复，“他是当官的？官职很高？”

“嗯！是当官的，好像是，是那谏议大夫什么的，具体这官多高我不知道，大概也就是个正五品吧！那些官爷们提起他都说那狂妄小儿赵珽.....”接着王小二神情并茂地模范其那些人说话的样子。

“那这谏议大夫为什么那么惹人厌？就因为他性格狂放？”

“那也不全然，听说他专爱到处收集这些达官贵人的消息，连一些比较显赫的商人文士他也要关心一下人家在干啥！”

我哦了一声，莫不是这人是皇帝的眼线卧底，这也太明目张胆些！突然，我捕捉到刚刚小二话里的一个重要信息，这个赵珽收集很多人的信息，包括显赫商人和文士，那么歆禹，有没有可能？我心里一个激动，有些病急乱投医，管小二要了壶酒，拎着俩杯子蹭蹭就上楼去。

对这种傲慢古怪的人，你只能比他更傲慢更古怪，甚至还要豪放些。我站在屏风外思忖片刻，当如何出场才能够让他印象深刻对我刮目相看！

“啊！”一声尖叫让我回头，眼瞧着一个调色盘便朝我脑门砸来，呆了0.1秒我本能地退了一步，撞倒身后屏风，而不巧似乎有个人影站起来正在我身后，在色盘临近眼前时我只来得及喊出“小心”自己便蹲下身去，结果闷闷一声“嗵”然后“哐哐哐”几声那陶制的色盘在地上滚了几下又晃了晃，幸好没碎！

听到一声抽气，看到对面拾翠捂着嘴，惊慌失措的样子让我忍不住回头，我很是淡定地在那张斑斑驳驳的人脸上逡巡，意图能从那五彩斑斓的颜料下辨认出那人本来面目！

他额上隆起的包，可以媲美寿星公那个饱满的前额，据说，那样的人很有智慧，比如孔子，但是他，这厢砸出来，不知道会怎样！

我忽而觉得那声抽气抽得甚好，于是我也应景地抽了抽，一边以目示意拾翠赶紧退下去找水来！

这回，我不用挖空心思，已经很惊人地出场了！我脸上堆满笑，将手中的酒和杯子搁在桌面，讪讪道：“那啥，这是，这是，新研制出来的美容产品，我家那书童手突然抽筋，就，就不小心给先生您用上了，不知道赵先生感觉如何啊？可否发表一下使用后的感言？”对方闻言，两条绿油油的眉毛做了一个很高难度的动作，一高一低各抖三抖，两侧染黄了的腮帮子左抽抽，右抽抽，让我不由自主地想到黄花菜上两条蠕动的绿色毛毛虫！

“咳咳！在下顾希，不知赵先生可介意和我共饮一杯？！”我重新调整好有些走形的表情，淡淡笑着，颇有风度地拱手作揖道。

对方果然不负他怪癖的大名，仅剩没被染色的那双黑黝黝的眼睛盯着我半晌，忽然豪爽大笑，我被笑得有些心虚，抬眼偷觑一下，那厢豪迈的大手在脸上一抹，这回他果断亮了，赤橙红绿青蓝紫，脸上的颜色很是热闹喜庆，我压抑住狂笑的冲动，一边拔了酒塞，一边发自内心赞叹道：“赵先生果然名不虚传，与众不同呐！”

“哦！”他抬起一张大花脸，表情生动丰富，饶有趣味地追问，“名不虚传？如何不虚法？”

“咳咳！”我清清嗓子，正襟危坐答曰：“外人常言赵先生性格乖张孤僻，为人冷傲，并且行事作风别具一格，向来不幕权贵，从不做些趋炎附势，阿谀奉承的事！今日从您的诵的诗，从您的言谈，及刚刚对我书童失礼之事无半点怪责看来，您果然如此！定是一位博学多才，刚正不阿，胸怀广博，很有远见卓识的人！”前面部分纯属我想到什么书什么，后面也没夸张，他到处打听人家隐私，也算是博学多才，被砸了还站那么直勉强也是刚正不阿，现在他被我忽悠而忘了生气也算是胸怀广播，至于远见卓识则是从那句诗中稍加升华推理出来，于是我很是心安理得地拍着他马屁。

“这位顾公子过誉了！愧不敢当！”

“呵呵，哪里哪里！”我纳闷，狂狷的人不都有水仙花情结吗，对于各种赞赏应当照单全收才是，如今他这半真不假的谦虚倒让我不知道如何接话，好在拾翠已经端了水上来，我便称他漱洗的时候，有一搭没一搭地打探着。

“哦！佰草堂！这个我到有所耳闻，虽然家业不急云家大，但是它之所以能流传这么久，是因为总能搜集到一些很是名贵奇异的药材，甚至皇宫里都未必有！怎么，顾希对这个很有兴趣？”

“哦，不是，之前有个朋友家里也是开药店的，提起过这个地方，我就好奇问问！”我打了个马虎眼，又把话题转到他专业的问题上，和他有一搭没一搭地针砭时弊，其实我真没什么简介，只是偶尔说到激动处，我便把看过有关政治的那些史学书中的典故讲上一两个，诗词也应景背了一两首，他那厢确激动地将我引为知己，激动得热泪盈眶！大有“士为知己者死”的意味。

临告辞，我把今日画的那副市井图送了他当见面礼，他见了之后啧啧称叹：“顾公子果然是人中之龙，不仅满腹诗书，见微知著，还是妙手丹青！赵珽好生佩服，今日不枉此行！”

我打着哈哈，谦虚得简直虚伪，我只求他帮我打听一下歆禹这个人，他满口便应下了，说改日拜访。

歆禹的消息还没打听到，他倒是日日上门骚扰，昨日硬是央我同他一起作一篇论文，听说是皇帝出的题目，他想看看我是怎么想的，题目有两道：其一，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义；其二，致天下之民，聚天下自货，交易而退，各得其所义我悲催瞪着白纸黑字上的两道题，第一道倒是很好答，就是第二道，费解了些！我告诉他明日再来取，结果还真是认认真真诚诚恳恳洋洋洒洒写了满满三页纸，其他倒没啥，我瞥了赵珽那些字，便惭愧得五体投地，虽然特地按了平时现代用钢笔写字的行书来写，结果却像是草书，字迹面前可辨，哎，毕竟不是握毛笔长大的人啊！

：题目选自清朝最后一次科举考试试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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