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庆与北齐虽已就换俘一事达成协议,却将使团出发之日定在了来年春末。
其实从范闲本心来说,换俘之事越快越好,不说那些被俘的庆国将士在异国他乡会怎样受罪,单提那位从未谋面却令他暗中敬佩的小言公子,身为庆国驻北齐密谍首领,在敌国被囚大半年,不知要受多少罪,便有些于心不忍。
但两国邦交往来,却是繁琐无比,而且北地严寒,入冬后更是冰寒难行,因此才将回使之事拖到来年春末。
范闲每每想到小言公子可能呆在一个苦寒的房子里遭受严邢拷打非人折磨,便有些食不知味睡不安寝,就连当下的纨绔日子也有些索然无味起来。
自从将婚期延后,他便不再去皇家别院与婉儿幽会,治病所需药物皆由妹妹范若若带去。两人偶尔也会有书信往来,但范闲皆是以礼相待,分外自持,与原先的死皮赖脸,甜言蜜语,油嘴滑舌判若两人。
从庆历四年秋到庆历五年春的这几个月里,范闲终日游手好闲,无所事事,在京都时便时常去澹泊书局和豆腐坊转转,偶尔写写书,看范思辙算算账,与叶掌柜聊聊当年叶家事。
但他几乎每次出门,总能遇到辛其物或李弘成,他们一个是太子的人,一个站在二皇子一边。范闲当然不想站队,所以他只好躲到了苍山上的范氏庄园中,这一呆便是几个月。
山中荒凉,人烟稀少,加之冬季气候严寒,极少有人出门上山。范闲在苍山之巅,练习枪法,修习霸道功诀,练习跳崖再攀爬,每日被五竹叔追着打。这样的生活,即平淡又刺激,仿佛再次回到了小时候在澹州的日子,只是他现在挨打时,偶有还手之力,不再是单方面被五竹吊打。
范闲最开心的还是偶尔能看到五竹流露出的淡淡笑意,他一直将五竹视为在这个世上最亲近之人,如今看到万年冰山脸的叔叔越来越有烟火气息,自是高兴异常。
范闲:“叔,你笑起来真好看,要是被京都的太太小姐们看到,准能迷倒一大片!”
五竹:“莫名其妙!”
范闲本来以为五竹必然不会理会自己,却意外地听到了这冷冷的回答,随即便了然地笑了,笑得很开心,笑容很灿烂。
范闲:“是啊,在这世上,五竹叔只在意两个人,便是母亲和自己,其他人,就算是皇帝,在五竹眼里,也只不过是个路人,丝毫不会关心......”
范闲心里得意地想。
大年三十,范闲带着弟弟妹妹回了范府,毫无意外地收到了太子和二皇子送来的礼物,既然躲不开,便只好全盘接收。
这是范闲在京都过得第一个年,但范建并没有让范闲参加族中祭祀,范闲的名字依然没有入族谱。范建如今是范氏一族的族长,若真有心让自己的私生子认祖归宗,自然不是难事,但他却没有这么做,是不想,还是不能?通过这大半年的相处,范闲能感受到父亲对自己的疼爱与关心是真心实意的,丝毫作不得假。但父亲为何不能让自己入范氏族谱?这个疑问愈发加重了他对自己真实身世的那个大胆猜测。
虽然回到京都后还没有见过监察院院长陈萍萍,但范闲凭着十六年前刚来到这个世界时的记忆,和这十六年来的经历,特别是回到京都后与监察院的接触,对这个恶名昭著的老人有着不设防的信任。
一个在自己只有六岁时,便让师父费介将提司腰牌交给自己的人,一个刚出生时便亲率黑骑赶回京都,只为救出自己的人,范闲怎么可能不相信他呢!
当初他并不知道这个提司腰牌的意义,以为只不过监察院一个低级官吏,是师父随手送给自己的礼物。直到后来得知监察院提司是院里的超然存在,独立于八大处之外,提司与八大处头目身份相当,其地位甚至隐隐高于八大处众头目,是监察院中除院长之外权限最大之人!
那时他便明白,这是陈院长的意思。
在他还是个稚子时,陈萍萍便决定让他成为监察院提司,其背后的深意决非表面年来这么简单纯粹。当时陈萍萍便断定,他长大后,一定会重返京都,并且会逐步接手监察院。
但监察院是什么所在?那是皇帝陛下的私人特务机构,独立于两院三司六部之上,为皇帝监察百官,只受皇帝一人辖制。监察院高级官员的任命肯定要经过皇帝首肯。所以说,范闲当监察院提司,肯定是皇帝允许了的。
至此,答案昭然若揭,在清楚不过!
想明白此节之后,范闲便在大年初四,带领弟弟妹妹出京都至苍山,继续过起了不问世事的逍遥日子。
当然,他与京中的联系不可能真正断绝,范建和王启年时常会有密信送过来。范闲虽然人不在京都,却对京中一应事务了若指掌,当然也很快便知道了父亲范建升任户部尚书,皇帝果然决定让自己担任出使北齐的正使!
姑且不说陈萍萍、范建、林若圃三个老狐狸在这件事中所扮演的角色,单就范闲个人而言,他早已料到正使一职迟早要落到自己头上。一方面是那次祈年殿上酒后撒泼,锋芒太过,就算这几个月躲到苍山上也不足以平息湖面。
二来,他若要接手监察院,其难度甚至要大于当宰相,这事儿与家世、才名皆无多少关系,若无能够服众的能力与手段,便无法震慑住院中数千名阴暗无比的暗探!
毕竟,监察院是不同于六部衙门的存在,没有能力的人终究只能混得一时,不能控制一世。监察院身为皇帝最倚重的特务机构,最重要的便是稳定。
所以,陈萍萍将这个任务交给了自己,若能将言冰云成功救回,一者自己可以获得言若海的好感,而言公子回京后,一定会马上上位,再加上陈萍萍与费介的安排,自己就可以获得至少一半头目的支持。
同时,出使北齐也是一次镀金的机会,但他也能猜到,这个金远没有那么好镀,此次北行,一定会很不寻常!
春闱将至,范闲身为太学五品奉正,也回到了范府。
此次会试,朝廷下旨,命范闲担任居中郎,全权负责此次会试的秩序,手中握有相当的实权。更重要的一点则是,居中郎负责糊名。但凡想耍些小手段的人,首先要处理的,便是糊名一节。
果不其然,太子、相府、枢密院都送了名单过来,范闲一一收下,心中却是另有打算。他悄悄将名单告知了监察院的密探,陈萍萍刚好接到皇帝旨意,要查科场舞弊一案,只能说范闲的命太好,竟然与皇帝想到一处去了。
科场舞弊案一发,礼部尚书郭攸之倒了,范闲收了四位比自己还要年长些的学生:杨万里、成佳林,史阐立、侯季常。也就是后来的范门四子。
但范建对范闲的一系列做法表示了担扰。
范建:“安之,如果你真是一心为国朝谋划,那就不应该安插自己的人手入三甲,如果你只想借春闱培植自己的势力,就不应该反水将郭攸之拉下来。不论在什么地方,都有自己的一套规矩。京都官场更是如此,官中有清官有贪官司,臣中有谗臣有诤臣,这是泾渭分明的两条路,如果你想做诤臣,就不要走谗道。”
范闲:“孩儿不想做诤臣,也不想做谗臣,想做......权臣,想做一个连天子都无法断我生死的权臣,因为我有保护自己的能力,却没有保护别人的能力,所以我需要权力!”
......
范闲:"其实,孩儿这一次只想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这或许是很多人不屑一顾的廉价的正义感,但范闲却还是保留了那么一点点。
范建:“陈萍萍一定会让所有人知道,是范家长公子一手做出的好事业,你就不要心存别的幻想了!”
范闲只有苦笑,他知道陈萍萍一定会借此机会让自己树立名声,只要能让自己距离掌握监察院更近一些,他什么动作都敢做。
果然,离奇的传闻迅速传遍京都的大街小巷,传闻中的小范大人大智大勇,成了正义的化身。一时间范闲声名大振,风头无二。
但小范大人远没有外面传言所说的那样大公无私堂堂正正,不然也不会有范门四子的出现。于是,他亦有舞弊之嫌,所以刑部的人来了范府,但被范思辙堵在了门外。
街上的士子百姓听闻范闲要去刑部受审,都替范闲感到冤枉,而为了哥哥与邢部来人撒着泼的范家二公子,则被范闲揉揉脑袋顺了毛,变成了一个乖宝宝。
邢部尚书韩志维亲审范闲,却被他气得七窍生烟,欲对范闲用邢,又被范闲用体内的霸道真气所阻。直到此时,这些人才想起来,范闲不只是一个诗才惊人的文官,他本身还是一位能杀死八品高手程巨树的武者。
那些官差哪里是范闲的对手,但范闲并没有杀出刑部,而是好整以暇的坐到椅子上,与三位官员唇枪舌箭地聊起天来。
正当都察院的御史大夫郭铮责问范闲为何不报上司,经朝廷查处弊案,却通过监察院行事时,言若海到了,首先传进来的是他冷酷的声音。
言若海:“监察院领旨办事,何时需要向御史台交待首尾了?”
言若海:“本官言若海,见过范公子。”
言若海理都不理郭铮。
范闲也站了起来,微笑道范闲:“言大人再不来,我今日只好拆了这刑部,然后逃亡天下。”
......
言若海看着围在范闲身边,手中拿刀的十三衙门吏员,说道言若海:“怎敢对范大人如此无礼。”
言若海:“尚书大人,下官奉令请回小范大人,还请通融。”
但韩志维和郭铮处处以朝廷规矩压人,令言若海很不爽,言大人心里不爽,十三衙门的人便倒了霉,被四处的人一下子便撂翻在地。
韩志维大怒。
韩志维:“如此无视朝廷纲纪,难道你们监察院也想造反吗?我明日上书圣上,定要治你们个死罪。”
言若海:“依朝廷规矩,监察院八大处官员,只受皇命,遇紧急情况可暂避庆律,非圣上明旨,六部三司二院不得擅自审讯,难道尚书忘了这一条?”
韩志维:“......什么时候小范大人成了八大处?要知道监察院职司,向来要经过五年,才能叙正......难道小范大人十二岁时,就开始掌管监察院一处事务?”
言若海看了一眼范闲,温和一笑。
范闲心想,此言差矣,自己可不是十二岁才当上的提司,而是六岁,算起来,竟然也是拥有十一年资历的监察院老人了。想到此,不由得抿嘴一笑。他取出那块提司腰牌,在郭御史与韩尚书面前一晃,那两人便颓然倒坐在椅子上,气势顿消。
范闲:“二位大人再会!”
范闲笑着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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