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弥漫格威兰北境的薄雾尚未散去。
康曼中城的某条长街,须眉交白的老人站在候客点的指示牌下,乘上一辆黑色的士去往位于外城的共和国大使馆。
眼见手提公文包的老先生闭起眼,的士司机便不打算说话,好让这位疲态稍显的老人家能更放心地休息一会儿。
老者确实需要将自己的思维放松。连续多日对计划进行重复的预测与推演,早已将他的精力消耗得捉襟见肘。
再合算颅腔里多出的那样东西,老者行将就木的躯体能支撑到现在,已是种连最有经验的医生都不敢奢想的违反常理的奇迹。
微微睁眼的老者默默不语,只是瞟向车窗外变幻的古城市建筑,心中自言:奇迹,伟大的奇迹,不可说的奇迹,难以置信的奇迹。
奇迹,只有奇迹才能形容这座面积如此宏大、构造如此规整、建筑如此华美的古代城市。
奇迹…老者于沉思中狂热:创造奇迹,必需力量…力量,无上的力量,足以扭曲现实的力量——帝皇玄天真武奇迹般的力量。
能凭空创造一座宏伟城市的,唯有伟大至无法用语言描述的帝国之主帝皇。
面对祂的余威,连魔网都要退避三舍。
一想到魔网,闭目安神的老者忍不住现出些微的笑容:用合乎情理的方法刻意规避魔网监察而不为其所知的,想来自己应还是第一人。
熟知路途的老者估算出时间将尽,便抓紧手提包的皮质握把,心中默念最后一遍:外务部的那些事情,还得自己好生应付。
交付足够的车费后,他终于站到使馆的大门前。看着那迎风飘扬的黑底红纹旗帜,老者的神智有些模糊——恍惚间,好像回到共和国。
沉寂已久的魔网于老者踏入使馆大门的刹那间复苏。毋须任何检查,收到提醒信息的使馆护卫迅速给面前这位德高望重的老人让开道路。
纯白色的使馆大楼按共和国人的习惯所建造:从高处俯瞰,就好像“八”字上加了一道横杠,极尽夏式建筑风格的工整对称之美。
进入使馆西侧的一间房屋后,老者体内的魔网功能又被激活一小部分。若非外务部大使馆内的植入者数量不足以构成次级魔网,老者完全可以递交申请,请求与国内居民进行魔网通讯。
通过魔网递交电话通讯的申请之后,老者拿起棕纹木桌上的电话,按照使馆魔网所传达的讯息提示接连按下相应的数字按钮,与国内的老家伙连上通讯的转接线。
“我打算暑期归国。”老者并不想掩饰什么,有些时候还是开门见山最好谈话。
“病症恶化?”电话线的另一头也是位老人,但他身强体壮,不像老者这样衰朽佝偻。
“没错,”老者的声音沙哑,听起来没什么力气,“不如早日归去,一死安乐残生。”
良久,老人才给出回话,“我尊重你作出的选择,”顿了顿,他继续说,“所有的人都会尊重你的选择。”
“对我这个年纪的人而言,”老者的语气透露着一股无足轻重的情绪,“脑部肿瘤算不得多严重,早死早安生。”
一阵沉默,默默无言。
“连起源都无法扼制?”不知多久,电话线那头的老人又发出声音,“你可有去尝试?”
“我已不能再动用起源。”老者回复。
一时无言,唯有沉默。
“如果她愿意回来,”老人的话里带着稍许没落,“你也不用忧心恶疾,足能安享晚年。”
“可惜世上没有如果,只有结果,”听起来,倒像是老者在宽慰远在共和国的老人,“再怎么懊悔、再如何谈论,她都不会回来。”
将电话听筒举在耳边,老者的幻想肆无忌惮:她若仍留在共和国,自己精心布置的计划绝无实现之可能。
“话说回来,”老者忽然想到一些事情,“你那些老朋友哪去了?怎么,他们没来找你谈心说话?没来同你缅怀旧日时光?”
“是人的都走了,到另一个世界去了,”听到老者的问题,老人平静的语调终于有所起伏,“不是人的都散了,散到陌生的地方开启他们的新生活。”
“天下无不散的宴席,”老者大致能明白老人心中所想,“有聚便有散,有合便有离。”
“不如说,有散有聚、有离有合,”老人对此也释然,“你有打算去申请联系联系他?”
“没有,”老者的回答干脆利落,“我没打算告诉任何熟人。”
“既然你不希望,我便不转告,”老人知道,年轻的老者是想安静无声地离去,“说来也怪,你不愿通告他们,却肯与我相谈。”
“因为我们不熟。”说出口的同时,老者哈哈大笑,“不熟的人正好能敞开来说话。”
电话挂断,谈话终止。
踏出使馆大门的一刻,浮现老者眼前的魔网瞬时消失。回归的沉寂宁静让他十分满意舒心,以至于差点忘掉脑子里有样多出的有趣玩意。
能监察一切的魔网独不能触及思想,老者轻轻敲击自己有如古董般老旧的额顶:就算能触及思想,自己也无须在乎。
疯狂的计划本就是赌博,回到中城的老者捡起断续的思索:从那个脑中想法蹦出来的时刻开始,自己就坐上以生命与荣誉为砝码的赌桌。
不仅是赌局的开始,应该说——旗开得胜。
进入自己的寓所,老者忍不住大笑,笑到喉咙嘶哑、笑到肺部生疼:毕竟,自己第一把便赌赢——魔网确实无法监察思想;也许它能监视,但无法审查,或者无法上报给老家伙。
既然那老家伙不能知道植入者的思想,就说明魔网无法监察植入者的思想——身为“一人”的他若不能知晓监察结果,此样的思想监察便毫无意义。
毫无意义的监察,便不存在,老者靠上躺椅,沐浴午时的明媚阳光,回想共和国教授的简单又粗暴的道理:不知之事,便不存在。
再好好想,再好好想想,老者眯起眼,对着穿透玻璃的光芒沉思:有谁,还有谁能干扰自己完美无缺的计划?
赵竹?想到这位老朋友,老者笑了:不可能。事发突然,外务部没理由第一时间联系上他。即使他因种种原因恰好归国、又机缘巧合地跑去长安,也无法于短时间内冲破自己提前设置的超大型结界。
或许…那家伙?思来想去,老者又考虑起那位成日板着脸的混血种前辈达睿·埃铎:若那日他也前往长安,以他的起源能力…的确可能于短时间内切入自己的结界。
他的起源很独特,一定程度上能够达到跨越障碍物的伪瞬间移动效果…结界的法术屏障估计也不在话下…冷静分析讲百年前半精灵的一些战场情况报告后,老者给出最终的结论:达睿·埃铎的起源对自己计划的成功实施有不小的威胁。
可惜,身为暗中掌管平洲的大使,达睿·埃铎须一直驻扎瑟兰,短时间不可能赶回共和国。
老者的担忧很快平复:要知道,普通的传送法术有极大的距离限制,无特殊准备的施法情境下,不存在跨洲传送的成功案例。
那些长安博士院的研究者更不足为惧,老者舒展干涸如枯枝的十指,褶皱遍布的面容无比惬意:他们的起源九成九都以研究为目标进化而出,能够切入超大型法术结界的概率微乎其微。
除非他们无聊到在长安城内布置与自己相同的传送术,还恰好施用到那个幸运的位置…老者离开躺椅,沏一杯红茶宁神润喉:否则,面对凭空出现的结界,他们只能干瞪眼,束手无策。
唯一的麻烦是外务部,想到这个部门,老者就头痛:曾经于外务部任职的自己,对该部门的行事风格更熟悉不过——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至于它的下属,那些战争部的士兵更是将这一信条贯彻到底:为完成指定任务,无所不用其极。再过火的狠辣手段,他们都用得出来。
八十年前那起曾经震惊世界的“塔伦事件”就是战争部麾下士兵的杰作——驻中洲的特别行动部队钢爪,为抓捕并肃清中洲人民同盟国内的叛乱分子,于边境小镇塔伦进行血腥肃清。
勿论居民还是叛乱分子,钢爪部队一视同仁,将他们悉数清除。自那以后,宁静和平的边境小镇塔伦成为一片严禁外人入内的废墟。
老者打心里清楚,自己最该躲避的就是他们——就算肉体与精神都恢复至年轻时的状态,光凭起源,他仍旧没法与那群平均炼气水准达到九级以上的特战士兵相抗衡。
更遑论拥有作战型起源的精英战士…老者的躯体重回阳台的躺椅,思绪却飘飞康曼城之外:与钢爪正面接触摩擦、爆发冲突,实非明智之举。
根据老者的推演,钢爪的主要侦查方位应该会锁定至西海岸的航路;而中洲联合国与瑟兰的边境会是他们的次要搜查地区;此时直截逃往临近狄洲部落的高琴科索山脉,反倒是隐匿藏身的不二优选。
抬起食指轻敲躺椅扶手,老者暗自思忖:如若计划成功,逃亡的路途中还需多警惕格威兰与联邦的某些特工。
虽然这帮特工不如战争部的鹰犬那样人多势众,但有句老话讲得好:客随主便。说到底,老者是在协定国的主场上演逃亡闹剧,对于协定国特务的行事动向,他自该多多留意。
不知联邦与格威兰的特工,会有什么样的起源?老者闭目长叹:已有很久未见过强大的战斗型起源了——或者说,从当年看过老朋友那足够横扫千军的起源能力开始,再精彩绝伦的起源效果,都难勾起自己心底的兴趣。
或许,老家伙的起源能够让自己乐呵乐呵?老者眼前,那位老人壮硕的身形缓缓浮现:那老东西的起源是什么?思想?如此可怖的起源,他又能动用几次?
将手按于额头,老者复述起自己大胆的推论:老东西的起源,大概率是一次性报废品;即使能重复使用,间隔的周期注定格外漫长。
起源,这种突破炼气九级的桎梏而获得的特殊能力,看似杂乱无序,实则富有规律:任何涉及精神与思想的起源,对使用者精神状态的损耗都夸张异常。
更何况自己尚有后手,感受脑子里缓慢分离而出的“恶性肿瘤”,老者疯狂大笑、神情近乎扭曲:分裂,多完美的起源,可惜与长生无缘。
你呢?收回疯子般的笑声,老者的神思转到不知在何处的赵竹身上:你的起源,究竟又是怎么回事了?
你会猜到我躲往高琴科索?
如果你猜到,能否找到我?
如果你找到,会否杀掉我?
究竟如何?老者从躺椅上站起,面朝窗外霓虹闪烁的繁华盛景,轻声细语:一切,究竟会如何?
古舟新世记提示您:看后求收藏(笔尖小说网http://www.bjxsw.cc),接着再看更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