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天成一候,逢三又两修。
莫问累与愁,反正我不忧。
要是大梁乡间某个懒鬼知道自己随口乱侃在几百年后却成现实,应当会感叹自己生错朝代,没法过上混吃等死的生活。
即使是当下,也有大量外界人士认为共和国的作息制度过于松散。全世界的一周都是七天,只有共和国特立独行:一周就五天,放假还两天。按夏人老话讲,这就是典型的“三日打渔,两日晒网”。
不过,共和国人的工作效率,可以称得上是非常之高。
譬如现在,穆法将教科书合上,关闭显像器取出魔盘后,他再看看时间,就会惊讶地发现:离下课竟然还有小半个钟头。
穆法暗自琢磨:今天的进度有些快了…不如问问孩子们的意见,再讲些别的什么吧?
“咳咳,”清清嗓子后,穆法开口,“今天的课程…就结束了。”
“不过,鉴于这节课还有不少时间,所以…我可以说一些大家感兴趣的话题?”
“申明一下,得和历史相关哦,”穆法笑了笑,“可别超纲啊。”
按捺不住的刘刕大胆举手:“讲讲战争!讲讲世界战争的历史!”
“咱们去年不是学了吗…”有的孩子直接反对,“而且,督学说过,以后会再细讲啊。”
“帝国吧?”教室中一些精灵发言,“权当做提前预习?”
“可以说说外国历史啊,”又有人提出不同意见,“格威兰的?”
“不如讲讲中洲?那个…莫斯伦?”
“平洲吧,不是说瑟兰历史最长?”
孩子们各持己见,总论不出个结果。
“神…神治,”当陈应龙吐出这个词汇,教室骤然一静,“神治时代?”
听到这句话,穆法挠有兴致地轻揉下颌。
“很好,”拉出讲桌下不常用的木椅,穆法坐下来,“大家选的话题都非常不错。”
“不过,”穆法冲学生们竖起食指,晃了晃,“和课程联系最紧密、又不会在中等学院教授,只有他所说的——”
“神治,神治时代,”观察到学生大都提起兴趣,穆法才继续讲述,“其实是近代才出现的概念。”
“神治的说法,最早起源于中洲、上洲——至于准确地点,就不得而知了。”
“如果有读过关于帝国的图书,或者听别人讲过帝国的故事,大家就可能知道,是帝皇给‘神’定了性。”
“当然,共和国严禁个人崇拜,”穆法微笑着歪过头,胳膊支上桌,单手托住侧脸,“死‘人’死‘神’都不行,所以我们还是叫他真武罢。”
“真武所言,八洲所信奉之神灵,均匿于瀛洲。”
“真武还说,各洲神话中的大能,不过换个外壳,内里全是同一存在。”
“祂们所代表的职能全部重复——大地、天空、海洋,生产、钱财、气运。”
“尤其是至高存在,直接号称全能。”
“或者神王?或者穹高?还是全能之主?”
“是同一存在,同一神,”同学们聆听着穆法的叙述,“只是不同的地域、不同的文明,称呼上有差别而已。”
“一个职能、一个概念,只对应一位神祗。”
“真武称,所有神皆匿于瀛洲。自数千年前,祂们就以操纵世界为乐,挑动战争、玩弄众生。”
“至于真武所指时间,有些大胆的帝国官员曾请示上意——答案是古殷。”
“不过现在,学术界通常以莫斯伦王朝分裂为标志,作为神治时代的开端。”
“毕竟,‘真神’广纳信徒,是导致莫斯伦崩溃的重要原因。”
“至于神治时代的结束…”穆法打算考一考孩子们,“大家想一想,是什么时候?”
“帝国!帝国的建立!”很快就有学生反应过来,给出一个让大家信服的答案。
对,是帝国,只能是帝国——
帝皇毁灭一切神祗,创建起空前的帝国。
那帝国的成立,自然意味着,神治时代,已然终结。
“不对。”没等学生继续胡思乱想,督学直截将他们的答案否决。
被泼了盆冷水的孩子们,大都没有反应过来,直愣愣地呆住。
否定学生的回答时,穆法语气坚定、斩钉截铁,不带片刻犹豫。
“大家都忽视了很重要的一点,”穆法彷佛未卜先知般,淡然一笑,“我们所说的帝皇,玄天真武——”
“他的所作所为、所言所行,同神祗有何区别?我们用人的代词称呼他,不过因他自称是人。”
“倘若对相关史书有所了解,你们便会知道,他的称谓‘玄天真武’——可来自一位夏人传说里的神仙。”
“真武的帝国,依然是神治,”穆法的眼神格外郑重,“真武即帝国唯一的新神。”
同学们都沉默了。
只有一个人,举起手,说出自己的困惑。
同学们知道,又是陈应龙。
“可真武…不是让所有帝国臣民,都过上最幸福的生活吗?”陈应龙有些迷茫。
“如果他和旧神一样,何必做这些呢?”
穆法很想为这个大胆的、总能抓住关键的学生鼓掌,很可惜时间已经到了。
铃声宣告着历史课的结束,也终止了更深入的论述。
“同学们,对于刚刚的题外话,如果有什么疑惑,在课间来找我,”已经走出教室的穆法突然回头,露出坏笑,“我也不会回答。”
“三年后,我才能和大家讨论这些,”临走之前,穆法还特意挥挥手,“请见谅啊。”
懵懵的学生们,还没搞懂:刚刚督学都在讲些啥?
……
下午放学后,几个大孩子又带着赛尔,照常出去聚聚餐。
“靠,”餐馆里,李依依使劲咬牙,扯下一大口肉,嚼了起来,“今天督学还会卖萌了,爱了爱了。”
“督学…不,木精灵不都长得挺可爱的?”被李依依进食的狰狞神态震住,刘刕大气也不敢出,“你平时看不见?”
“气质,气质,”扔下手中的烤羊腿,李依依擦了擦嘴,“就像艾斯特啦?虽然长得也挺可爱,但老一个表情,感觉就不得行。”
想了想,艾斯特还是不打算点头,只当作自己什么都没听到。
“有点不明白督学今天讲的…”孙思喝口水,就着菜咽下,“感觉太杂,理不清。”
“督学想强调的,”将竹筷放下,赛尔开始思索,“应该是真武吧?”
“哦?”陈应龙看向小家伙。
“督学可能是想表达,真武也是神,”赛尔讲出自己的猜测,“我们不该用分析平常人的眼光,去看待真武。”
“呃…虽然真武也不算平常人啦,”感到措辞有误,赛尔尴尬地挠挠头,“但…大致就是这个意思吧?”
“懂你意思,”李依依倒是不加思索,飞快回答,“其实就是告诉咱们,别信真武。”
“对,是这个意思。”孙思猛拍一掌。
“是这个意思。”王晓跟着符合。
“一语惊醒梦中人啊,”刘刕不由连声感叹,“李姐,你说到点子上了。”
艾斯特也表示赞同:刚才李依依确实切中肯綮,把握住穆法的意思。
“不可以迷信,”陈应龙恍然大悟,“如果真武是‘神’,我们崇拜他就等同迷信…原来督学是这个意思?!”
“啊,对!拒绝迷信,从我做起,”李依依挺起胸膛,露出坚定的目光,“打倒一切…打倒什么来着?”
“但也说不通啊,”陈应龙又纠结起来,“真武干嘛要制作魔晶?干嘛要创造魔法?干嘛要养全世界?没必要啊…”
“哪来那么多‘干嘛’,”李依依瞥了眼堂兄,“快点吃饭,就你吃的最少。”
“可能,他是个善人吧,”拍拍鼓鼓的肚子,赛尔感叹,“普照大地,私光无存。”
“兼济天下,”艾斯特轻声纠正,“圣人。”
“哪来的圣人呢?”陈应龙摇摇头,“祖老先生都不以圣贤自居。”
“人家那是自谦吧…”李依依漱漱口,反驳堂兄,“老哥,别忘了,自谦啊?”
其他人吃饭的吃饭,喝水的喝水,不再准备插话。
他们知道,继续说下去,又得来一番熟悉的斗嘴。
……
一天周末,用过早餐后,赛尔沿着溪水,很快来到张爷爷的宝贝书屋。
张爷爷至今仍在外游历,没有归来。
一年多的时间里,清扫书屋这个重任,基本是让赛尔承包下来。
反正对赛尔而言,清洁这些灰尘,刚好可以练习练习,对微小事物的感知与操控。
按下开关,赛尔将书屋内的灯光点亮,开始搜寻起目标。
赛尔记得,张爷爷的藏书虽然以古代文史为主,但仍有着不少近代著作。
果然,在二楼角落,赛尔找到一本探讨“神治时代”的书籍。
嗯…作者是普洛斯人?赛尔诧异地挠挠头,自己可从没读过普洛斯的书。
让一张小板凳飘过来后,赛尔坐下开始阅读:
“经慎重考虑,本人将帝国统治期并归于神治时代:盖因帝皇全知全能之力,已非任一已知智慧种族之列。”
“旧时莫斯伦统摄两洲,有政无教,君主专制,国强而昌盛。”
“…然戎兽屡侵海岸,平妖数犯内陆…军队溃败,国都易主,君权式微,民心惶惶。”
“…加之异象频出,别有用心者广纳信徒,煽动作乱,民终弃君,入教信神。”
“…建教百年余,深得人心,重兵在手,独断专行…君权神赐,人权神恩…”
“政归于教而非君,权掌于神而非人。”
看完引言,赛尔有些无奈,只得挠挠头:这种奇特的语言风格…恐怕是梁末译本?
让书回归原位后,赛尔灵机一动——
干脆,看看高年级教科书?
督学不是讲过吗,教学用书最通俗易懂,就算是高年级的…自己应该也能读读?
张爷爷曾告诉过自己,他教书时用过的大堆教材,都撂在第一层最里面那个书柜。
嗯…挺整齐的,找到对应的书柜,赛尔感叹一下,便开始找书。
按穆法的说法…中等学院不会教,应当是十五级后的教学用书?
找一找历史课本…嗯,上下两册书。这两本书可比现在学的要厚得多。
翻开第一本书,赛尔快速瞟过目录,找到与“神治时代”相关的字眼。
赛尔唏嘘不已:教科书果然简洁明白…虽然与刚刚那本书有不同。历史书是以古殷为开端,讲述神治时代来临前的故事。
根据考古和帝皇所言…殷邑的王与神,是一种合作关系:王祭祀神,神回报王。
每逢严重的洪涝旱灾,殷王便携民向神祈祷,平息天地怒火,保佑年年丰收。
可惜末代殷王暴虐无道,神灵选择协助夏王,覆灭殷都。而后,夏王消灭三个邻国,一统天下,创皇帝之尊称。
但皇帝仍然要向神低头——他须以神灵的代言人自居。
课本着重强调,夏朝统治者非常明智,巧借君权神授之名,让自己成为世人心中神明的化身:至高无上。
如此,忠于皇帝即崇拜神明,崇拜神明即终于皇帝——君权,不受制于神。
翻到后面,课本还拿中洲与夏洲作对比,凸显神灵的邪恶,表明夏洲的幸运:
亏得夏人自古尚武,天生具备反抗精神。圣人更说:敬鬼神而远之。
否则,夏洲极可能同中洲一般,陷入对神明的狂热崇拜,多出一段黑暗历史。
……
离开书屋,赛尔深深懒腰,呼吸起河边新鲜的空气。刚刚看得都有些发昏了,赛尔打打哈欠,根本看不懂嘛…
只知道了历史梗概,其中含义全不明白。除了…哪一句来着?赛尔闭上眼:对了,就是那句——神的本质与人无异,甚至更为邪恶贪婪。
简而言之:
神没一个好东西。
古舟新世记提示您:看后求收藏(笔尖小说网http://www.bjxsw.cc),接着再看更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