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季残余的最后一缕冷意,在临近夏日的春末终于消散一空。位处西北的丽城总算天朗气清,让居民们的精力更显充沛,神采奕奕。
此时十二级五班的教室内,学生听讲最是认真,而督学授课也更为卖力。
他们已经结束政务部职能的初步学习,开始重温与去年有关的教务部知识。
“嗯…让我们再梳理一遍,”穆法合上教科书,舒展舒展脚踝,从讲桌下拉出椅子就坐,“教务部的作用是什么?”
对穆法的问题,学生们心中早有答案:“控制通讯,进而控制讯息,最后控制教育。”
“很好,”穆法满意地点头,“大家对知识点的记忆很准确,不过…”稍作停顿后,他又提出新的问题,“请问,教务部为何要将这些知识告诉我们呢?”
讲台下的学生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不知道应该如何开口才最好。
“大家先自行总结概括吧,”穆法笑着敲敲讲桌,“等有结果了,我们再统一发言。”
言毕,学生们纷纷取出各自的历史课本与纸币,整理自开学来已经学习、总结过的知识,期望能给出一个最好的答案。
当学生纵览回顾之时,身为督学的穆法也翻开属于自己的教科书,重观亲笔写下的一行行娟秀小字。
出于教育的要求与教学的需求,穆法早早习惯用夏文书写——仔细想来,身为木精灵的他,已很久未书写过精灵创造的那些楔形文字。
轻抚书页,穆法知道,写在教科书上的这些规整夏文,用最简洁的语句完整记录了自己的思想——对知识的理解总结。
背负督学职责的木精灵很清楚,教务部规定的授课逻辑究竟是为了什么;他也在课堂上告诉过学生,问题最简明直观的答案:
信任。
一切都只为信任,穆法的心底不觉呢喃:管理与被管理的双方唯有知根知底,才能在二者间创造出如亲人朋友般牢固的信任。
他已无数次强调过教务部的目的——通过控制通讯来控制信息,进而牢牢控制住教育。
而身为通讯、信息与教育的总管理者,教务部选择将自己的根本目标告知所有学生,只为获得那宝贵的信任——学生对教务部的信任,以及被管理者与管理者的信任。
在共和国,负责管理劳动者的部门人员即管理者,受部门管辖劳动者即被管理者。
若在古代,管理者便可改称庙堂朝廷,被管理者应叫为平民百姓。
当百姓与朝廷统归一体,他们便成了王朝与天下;当管理者与被管理者携手同行,他们就化作国家与人民。
能够让二者一心一意携手同行的,唯有信任,唯有最诚挚、最纯粹、最宝贵的信任。
如何建立信任呢?看着教科书给出的答案,穆法点起头,无比信服——开诚布公。
只有让管理者与被管理者坦诚相见,让二者推心置腹,让双方坦怀相待,才能在彼此间建立真正牢不可破的信任。
当信任真正建立,原本对立的二元便融为一体,合成共和国的全体人民。
而人民的力量无坚不摧、人民的意志一往无前。由人民组建统率的共和国,自能傲视苍穹,屹立于世界文明之巅峰。
合上教科书,穆法环视讲台下苦思冥想的学生,心中升起最诚挚的期冀:你们,可一定要找出根源,谨记这真正的答案。
正如督学所期望,学生们在将正确答案牢记心间的同时,亦经由手中的笔,写出自己所能理出的最优解。
在草稿本上写出穆法教授过的知识后,赛尔仍不舍得辍笔,而是在小小的脑袋里盘算着更多可能的延展。
按照督学的讲述,教务部授课的目的是建立信任、最终团结人民;而人民,则是共和国的创造者与掌控者。
而教育…机敏的赛尔灵光乍现,赶忙动笔补充:人民的形成离不开教育,教育是培养人民最关键的步骤。
掌控信息就能掌控教育,掌控教育就掌控了人民,而掌控人民即等于掌控共和国…赛尔很快在头脑里构造出如此的逻辑链,得出另一拓展性答案:掌控信息,就掌控共和国。
为维持共和国主人的身份,人民注定要掌控信息…想到这里,赛尔恍然大悟:因此,现在的人民要通过教务部让未来的人民知晓这一关键…只有这样,共和国才能永远由人民掌控。
完成知识梳理的小家伙摩拳擦掌,颇为得意地仰看督学,像是要讨得什么夸奖。
噗…看到赛尔这副可爱的模样,穆法连忙遮住嘴,强忍笑意,悄声感叹:果然,班上还是属小不点最讨自己喜欢。
待会儿,就让赛尔来做先锋吧,此时的穆法已做好打算:如果让小小的孩子带头冲锋,那些已经长大的孩子肯定无法按捺,会踊跃争抢回答问题的机会。
……
“教育?”走出街道旁的旧式餐厅后,老者再扯出张湿巾擦拭嘴唇,瞥向身旁的年轻博士,“你有兴趣了解共和国的教育?”
看着老者成功将用过的湿巾投入正确的垃圾桶,年轻人不免耸耸肩,作出模糊不清的回答:“也许吧。”
老者开始沉默,缓缓迈过铺满道路的灰色砖石,与年轻人一同穿过午间密集的人流,重回寂静降临的魔法学院,走往绿茵湖畔的红砖小亭宁神安歇。
背对学院那片尖顶的方正建筑,老者深邃的目光投向碧蓝的湖水,久久不言。
年轻的格威兰人在一旁负手等待,他猜得到,这位来自共和国的年老学者脑中正在酝酿一场暴风雨。
“上洲…格威兰…”不觉念出夏话后,老者稍作停顿,再改讲格威兰语,“年轻的格威兰人,教育在你的心里代表什么?”
“选拔精英或是划分等级,”对于老者的问题,年轻人未有思虑,便脱口而出,“当然,还须向人们传授知识。”
“我想,你的重点应当是第一句,”早料到答案的老者不急不躁,慢慢剖析对方的回话,“选拔如你一般的精英才是关键,至于知识——”
老者忽而闭口,言尽于此,再不多语。
年轻人的内心就像是通透洁净的水晶玻璃,他很清楚老者刚刚想讲的是什么:无非格威兰那不成文的规定——只有精英可以获取知识。
不仅是格威兰,联邦也推行这一套理论:借测验之法选拔帝皇垂怜的宠儿,而后将相应的知识授予他们,培养他们为真正的精英,从而攀登各种行业的顶峰。
用绝大部分教育资源去培养精英,将绝大部分社会资源交与精英,由精英管理社会、让精英引领进步——此即格威兰与联邦的运作模式。
“这并不奇怪,”年轻人伫立远望,将自己的想法告知老者,“只有经过淘汰后的优胜者,才能成为先行者与管理者。”
“确实如此,”对于这样的回答,老者不吝赞赏,“攀登上高峰顶部的,自然是精英。”
“共和国又怎么样呢?”等待老者平息,年轻人提出自己的疑问,“平均资源的教育模式,如何培养出人才?”
“哦?”老者轻哼一声,回过头看向年轻人,“如何不能?”
年轻人摇着头,在凉亭的空位就坐:“资源是有限的,如果不进行一些有特定偏向的倾斜,又怎么能给优秀者提供最好的成长环境?”
闻听此言,老者面部的皱纹攒动,挤出意味深长的笑容:“你说的没有错。不过,是谁告诉你,我们施行资源平均的教育?”
“难道不是吗?”年轻人并不理解老者的反驳,“施行公产的共和国不应该顾及所有人民,将教育资源平均分配?”
公产、公产、公产,这是格威兰人最厌恶的字眼:依据王室曾经的宣传,公产意味着强行平均——夺走任何超越个体上限的资源,进行公正的平均主义分配。
公产之下的教育自然也是一样:一切师资物资都不断重新平均划分,好让每一所学院拥有的资源“绝对公平”。
“你可能有误解,”老者淡然一笑,不论精英与否,格威兰人总会轻信曾经欺骗用的误导性宣传,“我们抗拒平均,我们尊崇劳动。”
年轻人不再拖沓,直截了当地指明:“如果不平均,你们如何保障教育的公平?”
他知道,身为学者的老人不会忘记共和国的那一承诺:保障共和国全体人民的教育公平。
按照年轻人的理解,教育从不存在公平——生源的优劣、师资的强弱、环境的好坏注定教育天生无法公平。
唯一的办法即是平均——唯有平均资源,方可创造出相对公平的教育条件。
可平均教育资源,会极大影响精英的培育:培育精英需要更多的资源。若采用平均分配的方法,资源难以倾斜,精英亦无法培育。
所以,年轻人的胸膛内正充满格威兰式的傲慢:他知道,老者无法解答注定错误的问题。
“我想,你弄错两件事。”老者蓦然开口。
“什么事?”年轻人不再平静。
“一是公平,”老者竖起食指,注视着年轻人,“教育公平的根本并非平均资源,而是获得资源的机会均等。”
年轻人陷入茫然,他似乎能理解到老者的含义,却又频频在捕捉住真相之际失手,终究不能把握事实的根源。
“二是机会,”老者又竖起中指,将两根手指晃了晃,猛然大笑,“你们的精英将机会紧攥在手中,不肯施与无数的国民。”
“借欺骗与诱导愚民,再让日渐愚蠢的国民放弃受教育的机会,”收住笑声后,老者音色愈显冷漠,“如此,你们再没有顾虑。”
“机会已不对等的教育,既无公平,也无精英,”老者放下臂膀,欣赏着年轻人愈发精彩的表情,“格威兰不过推行自私的愚民策略,共和国才是真正实行公平的精英培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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