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黑蔷薇之梦

“呐，你渴求的东西是什么呢？”

黑暗支配的世界里，回荡着低哑的嗓音。那声音深沉而富有磁性，犹如引力般拥有着将人拉入深渊的魔力。

“......”

身体被似水的粘稠黑暗温柔地包裹，聆听着耳畔传来的呼唤，我睁开了双眼。

视野的尽头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中性的面容搭配暗泽色的短发，显得平庸而普通。如夜般漆黑的共和国军服在他那瘦削的身躯上翻飞而动。

他慵懒地倚躺在点点血迹附着的漆黑王座之上，白净温和的面庞，勾勒出一抹淡淡的笑影。

“呐，你想要什么？”

轻启的薄唇，仿佛从虚无中渗出的话语，述说着无尽的堕落与诱惑。

“你......是谁？”

“财富和地位，支配和权力，理想和欲望，‘我’想要什么呢？”

不知何时，我们之间的距离陡然消失，他的面容出现在我的眼前。透过那双仿佛黑洞般摄人心魄的暗色瞳孔，我看到了一道人影。那个人影的样貌竟然与眼前的少年一般无二。

那......是“我”？

不，不如说，眼前噙着少许戏谑笑意的少年，正是本应死于血与暗的沼泽中的“我”本人吗？

“那‘我’......又是谁？”

胸口传来沉闷的钝痛，我以双手按压着的姿态跪倒在地。脑内翻江倒海地一阵抽搐，闪烁的记忆变得混乱不堪。

不想思考，不想行动，现在的我，只是单纯的想要依赖那个声音，顺从他的指示，去达成某个不愿回想的愿望。

因为啊，他......就是‘我’吧。

“你呀，其实，只是想要认可吧。”

突然，那个熟悉的声音消失，代之以天空的澄澈。不掺杂任何一丝欲望，如幽深的湖水般清丽柔和的声音缭绕在耳畔。

“很难受吧，稍微休息一下，也可以哦。”

浮现在呆滞的目光中的，是和刚刚迥然相异的少女形象——

娇艳凄美的绝世容颜，

闪耀到令诸神拜服的水嫩肌肤，

以及那双宝石般纯粹动人的血色曈眸。

一瞬间，身心与思想都被这完美到仿佛不属于这个世间的神造物夺去，我不禁屏住了呼吸。她温柔地用手臂环过我的身子。身体的疼痛逐渐减轻，后背感受到一股难以言喻的温暖。

“只要乖乖听话的话，我啊，可以实现你的任何愿望哦~”

宛若恶魔的耳语一般，我失神地躺在她的怀里，后颈涌上一阵芬芳的疼痛.......在那仿佛永无止境的梦幻乐园的尽头，我看到了一片盛放着的黑蔷薇花海。

......

“啊！”

从睡梦中惊坐而起，视野被强烈的白光填满，我下意识地闭上眼睛。耳边传来兴致高昂的欢呼声。

“可算醒过来了，嘿，小子，你可真能吓人啊！”

逐渐恢复的视野中，映出一位初老男子的身影。他身着洗到泛白的浅蓝色旧式军装，花白的胡须洒脱地向外分开，显示出其开朗乐观的性格。然而，最惹人在意的还是他那犹如镜面般平整的秃顶脑门，灯光正从上面buling~buling~的反射过来。

这是我在联邦后勤部“尸体消减科”的直系上司，布兰奇·特尔莱特。是个为数不多拥有高超驾驶技艺却扎根基层的和蔼老人，托他的福，我学会了不少有关机甲方面的知识。平时也经常受他照顾，如果没有他，我也不可能得到现在这份工作，妹妹更不可能有机会在首都一等院校就学，算得上是恩人的存在。

“这里是......”

视线环顾，四周是雪白色的墙壁和吊着简易灯光的天花板，桌上摆放着显示有波浪纹样的不知名仪器，靠右侧的花瓶内则插着几束芳香四溢的满天星，看起来好像刚浇过水的样子。脉脉的阳光从窗户洒满屋内，到处洋溢着生机盎然的气息。

“这是......病房？”

头脑中的记忆依旧如同胶水般混沌不清，我伸出手臂揉了揉略显酸痛的脖子，这才察觉到手上已经插满了输送液体的管子。

“没错，是救援队带你回来的。他们发现你时，你正躺在离轰炸区不远的岩石缝中，浑身是伤。所幸，首都的医学设施很发达，这才捡回一条命，事实上——你已经昏迷了一个月。”

布兰奇一边将冲好的热牛奶递给我，一边神色肃穆地解释道。

“一个月吗.....”

没想到自己竟然昏迷了那么久，这令我有些错愕。

“我记得自己是在腹地......我在丧尸腹地遇到了袭击——”

啜饮一口杯中的饮料，淡淡的奶香味在口腔内扩散，记忆也变得鲜明起来。

“奇怪，我明明——”

确认着身体的完整性，我再度陷入了沉思。似乎是为了唤起我的回忆，布兰奇冲好一杯咖啡，坐在椅子上，开始慢条斯理地讲述起事情的起因。

“一个月前，首都外的丧尸因为某种原因开始集体暴乱，几个尸王更是谋划着大举进犯，调集的尸潮人数超过了这个区域总和的2/3，真是不要命了。”

为了缓解愤怒的情绪，布兰奇一口将杯中的咖啡喝干，大口喘气后继续说道。

“平时就是因为对丧尸用高能导弹的射程缘故，才对他们无可奈何，这群家伙，倒是会自己上门找死，哼。”

“都结束了吧。”

我握紧手中的杯子，手心深处传来的温暖给人带来些许安慰。

“是啊，从今以后，再也没有什么能侵蚀这座伟大城市的东西了。”

站起身，慢慢走到窗棂，眺望着窗外和平风景的他，嘴角不经意间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是嘛......”

“对了，除此之外，我还得恭喜你，虽然你可能觉得无所谓——”

挠了挠秃顶的脑门，他咧开嘴大笑道。

“鉴于你在本次战役中的英勇表现，经过联邦最高审议会决定，破例授予你共和国少校军衔，并荣获一等战功。祝贺你，现在，你是英雄了。”

“英雄吗......”

我抚摸着完好无损的躯体，这个曾经连那样伟大的人都无法获得的头衔，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冠在了一个“逃兵”身上？

“理由是什么——”

即使知道这就是生存在这个堕落社会的法则，我还是不甘地想要控诉。

“因为，你，是唯一一个只身闯入尸潮并活·下·去的人。”

他的表情恢复平静，两只炯炯有神的眼睛直视着我，一字一顿的将“那个”说了出来。

“人，是一种遇到不安的事情就会靠求神拜佛来寻求心里安慰的生物。一百年了，人类，也是时候需要一个英雄。”

是嘛，只是因为我是“活着”回来的，只是因为刚好需要一剂好用的定心丸，仅只是这样而已——这还真是讽刺啊。

世间没有所谓的真理，而所谓的真理不过是任由统治者操纵的一枚棋子罢了。

置身于这个鸟语花香的城市的人们，置身于这片阳光明媚的一方世界的人们，置身于神圣十字旗下庇护的人们——全部，全部，包括我在内，都是不折不扣的恶魔！诞生自天堂的恶魔！

“所以，也差不多该做出抉择了吧，有了“英雄”的身份，在离职后，你的前途可谓一帆风顺——

“留在这里，你不仅是全联邦最年轻的少校，还会受到整个城市人民的爱戴，联邦的政法是公平的，联邦的人民是明理的，父辈的罪恶不会遗祸到下一代人身上，这点，你可以放心......”

手指不自觉地拽紧床单，内心充盈着难以遏制的愤怒。我恨那个人，恨他的天真，恨他的善良，更痛恨他的无私......

他亲手葬送了自己的未来，用自己的坟墓竖起了人类前行史上的路标。而当人们认清方向之时，路标也随之推倒，它只是一座为世人避讳的坟墓罢了。

我绝不会成为他那样的人！

“我想要力量。”

荣誉与信仰都见鬼去吧！

“德利斯特莱利亚，那是守护落日联邦真正和平的前线，在那里，也许你会得到你想要的一切。”

“德利斯特莱利亚。”

念诵着这个陌生而熟悉的名字，后颈传来火灼般的疼痛，但我并没有在意。自身渴求的权力，地位与欲望，我会从这个腐朽的世界手上，一件件拿回来！

这，就是我的梦想，一个黑蔷薇之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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