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出现在眼前的少女,一见面就嚷嚷着是我的母亲,这种事情,无论是谁想必都接受不了吧。我一边强忍住内心吐槽的欲望,一边悄悄抬头观察起她来:红扑扑的脸颊因生气鼓起,撅起的嘴小巧精致,至少从表面来看,完全就是一个心智还不成熟的小女孩——看起来比我还小。
面对这样的一张脸,我实在是没勇气喊出“母亲”这一称谓。
“我跟你说,要说年龄,我可上千岁了。”
似乎是注意到了我的纠结,她朝着我露出了一脸不屑的表情。
“就算是王子服!喊我奶奶也便宜他了!”
她这么说着,伸手指了指站在树下的爷爷。这时我才想起他好像站在那儿好久没动了,我赶紧上前查看,发现他变成了一尊雕像,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连呼吸和眨眼都没有了。
“爷爷!爷爷!喂!你做了些什么啊!”
我忍不住朝着那个少女大吼了起来,她顺势就是一拳打在了我的脸上。
“怎么那么没规矩啊臭小子!竟然用‘喂’这么没礼貌的字眼来称呼自己的母亲!”
她的小拳头忽的打在了我的脸上,然后象是打疼了自己一样呲牙甩了甩自己的手。
“他在此岸,而我们现在是在岸间,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时空,互不影响。”
少女略显不耐烦地解释道,然而他的解释让我更觉莫名其妙。
“……什么叫cǐ…àn……是”
完全没有听懂她在说些什么的我,连最基本的复述都做不到。
她拿起手里的树枝,在泥地上画出一道竖着的沟痕,她指着沟痕左侧的区域解释道,“这个地方叫此岸,说白了就是你们人类生活的地方,说的再通俗一点而就是人间,这么说你明白的吧。”见我点头,她将树枝指向了沟痕的右侧,“与此岸相对应的地方叫做彼岸,说的通俗点儿就是天堂和地狱,这么说你也明白的吧。”
虽然很想问一句难道天堂和地狱是在一起的吗?但考虑到这种状态下显然没必要抱有那么强的好奇心,所以我只是点了点头。
“在彼岸和此岸之间,还有块区域,通俗的说法叫岸间之地。”她说着直起了身子,朝着我摊开双手,“我们现在所在的地方,就是这块岸间之地,在彼岸和此岸之间,是一块独立的时空,和彼岸还有此岸互不影响。”
“这块地方难道只有你吗?”
理智依然是没有压制住好奇心,我还是忍不住提问出来。
“当然不是咯。”
少女轻声回应道,她转过脸去,环顾了一下四周,我似乎看到了她脸上流淌出一丝淡淡的哀伤之情,她重又转回脸来望向了我。
“这里啊,流连着太多没勇气去割舍过去的家伙。”
伴随着这句话,我隐约听到了悲哀而无奈的叹息。
我看着她,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应付似的点了点头。少女也撇过头去,小巧的手掌摩挲粗糙的树枝,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那个,可能有些不礼貌……但请问你……您的名字?”
有了前面的教训,我实在是不敢再对她有任何莽撞了。
“名字啊……”
她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低头沉吟了好一会儿,我原以为她是在顾忌是否该告诉我,结果她却一脸孩子气朝我做了个鬼脸。
“太久没人喊我的名字了啊,我都快有点儿不记得了!”
“……”
“如果没记错的话,好像是……樱宁……对!就是樱宁!樱花的樱,安宁的宁。这就是我的名字!”
自称樱宁的少女撩开披散在肩头的长发,风裹挟着花瓣在她身边盘旋飞舞。她伸出手,温柔地捏住了我的脸颊,用一种很是亲昵的语气对我低声道。
“如果你觉得喊我母亲实在有些别扭,那身为母亲大人的我出于疼爱你的想法,允许你可以直呼我的名字。但!必须用最恭敬的语气,绝不允许有一丁点儿的冒犯,清楚了没有!”
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或许是出于强调的目的,她手上的力气突然大了许多,疼痛让我忍不住喊出声来。
樱宁一脸严肃地盯着我,实在不知该怎么脱身,只好吃眼前亏,嘴上认怂。
“清楚了,清楚了,我肯定绝对不敢冒犯您!能不能先松手,真的很疼啊!”
应该是对我的态度还算满意,樱宁噘着嘴点了几下头,总算把手给松开了。
“她是你的母亲,快跪下磕头吧孩子。”
爷爷突然从僵住的状态中恢复回来,拍着我的肩,催促着我向樱花树磕头。
我愣了愣,张皇失措环顾了一下四周,又把那棵樱花树从下到上仔仔细细观察了个遍,确信整个后院只有我和爷爷。
那个自称是我母亲的少女,就这么像烟雾般消失了。
“……爷爷,这地方……这地方是不是闹鬼啊……”
我咽了咽口水,感到一股渗人寒意刺透脊椎。
爷爷似乎没有理解我这句话的意义,皱着眉头,一言不发地望着我。
“这棵树……有好多年了吧……”
我决定旁敲侧击地询问出一些有价值的信息。
“是啊,应该要有上千年了……”
——我跟你说,要说年龄,我可上千岁了!
“……那个,那……上千年的树,有没有可能会成精啊……比如……”
比如变成一脸孩子气的少女模样来乱认儿子之类的。
我终是将比如后的句子咽进了肚子里并没有说出来。
爷爷面色凝重地望着我,就在我以为他可能要来摸着我的额头来上一句“这孩子怎么突然傻了”的时候,老人脸上的凝重突然消解掉了,转而露出了一种释怀的笑容。
“果然啊……”
“哈?”
“你见到她了,对吧?”
我一脸懵逼地朝他眨了眨眼睛,然后下意识追问了句,“见到谁了?”
“你的母亲。”
爷爷这么说着,默默地转过脸去,双手轻抚樱花树的树干。我仔细观察着他那似笑非笑的侧脸,总觉得他的眼里有着一丝亮晶晶的东西。
“她很漂亮吧……”
老人这么呢喃着。
“真想……真想再见她一面啊……再见一面就好。”
瘦小干枯的双手摩挲树皮表面,沙沙作响,一种沙砾摩擦时发出的粗糙响声。
我抬头,樱色正好,飘零的花瓣吹落在我的额头,有一丝凉凉的触感。婆娑的花影间,依稀似能看见那位自称是我母亲的少女,却又好像什么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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