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刚过半中央,门外风正萧萧,平添几分凄凉。对于一些人来说,这是个注定无眠的夜晚。
比如关岚和关山两姐弟,再比如顾墨笙。
手里的香烟已经燃到尾了,前面长长的一节烟灰还未脱落。顾墨笙矗立门前遥望着眼前无尽的黑暗。在每个这样的夜晚,他都会独自一人一遍遍回想过往。人都说时间越久,记忆越淡,而他却好像恰恰相反,经历过的一幕幕如同开了会员的蓝光电影般,让他可以精致的看到每一个细节。
人生最难过的事不是经历痛苦,而是经历过的就忘不掉了。有时候真觉得,那些平白无故就失忆的家伙,真是上天的宠儿。忘记了重要的事物,不也就等同于忘记了患得患失的无奈与愁苦吗?记忆,是人类缠绵不休之懊恼的根源。
让她失去有关自己和过往那些沾染了鲜血的记忆,对她来说是好事吧。应该是的吧…顾墨笙的脑海中闪过一个女孩子的身影。浅雪宫幽,她的名字和人一样美丽动人,这样的她不该再去背负以前的痛苦与罪恶了。一切重新开始,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自己给不了什么人幸福,唯一能做的大概就是像个搅屎棍一样把那原本烂臭不堪的剧本给搅个稀巴烂吧。如果命运有个黑名单,那置顶的一定会是顾墨笙三个字。自己,大概会遭报应的吧。
将口中的烟蒂一吐,顾墨笙回身看着那个躲在被子里面偷看自己的女孩。她还以为顾墨笙发现不了自己呢,可那双明亮的大眼睛早已把自己的主人给出卖了。
“既然醒了睡不着,不如和我聊聊天怎么样。”顾墨笙顺手拉了个椅子坐到了关岚的床边,一双眼睛很不老实的在她身上打量着。
如果是一般的女孩子,这时候大概会大叫一声:hentai,然后一巴掌甩过去吧。可是关岚却不会,她只是怯生生的缩了缩身子,像个小仓鼠般把自己包了个严实。
“别怕,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的。只是觉得有点寂寞,想找个人说说话而已。”或许是寂寞两个字打动了关岚吧,她把自己的小脑袋从被窝里伸了出来。顾墨笙看着她,而她也在注视着顾墨笙。这个男人的身上有一种特别的气息,关岚觉得那是一种和她很像的气息——一种名为孤独的气息。
“你的眼睛,和我好像。”关岚忽然开口说道。这熟悉的台词让顾墨笙差点跳戏,自己难道长得很像某个没有眉毛的家伙吗?
“和我一样的孤单。”关岚看到顾墨笙的表情有些异样,赶紧又补充了一句。
孤单啊......在这个所有人都活着,只有自己死了的世界之中,或许他真的是孤单的吧。那么这个女孩此刻话里的意思是,她和自己都是没有同类的人么?
一个是从小遭人唾弃的少女,一个是死了后又恬不知耻活过来的怪物。嘿,还真是一对有趣的组合。
“你叫什么名字?”顾墨笙问道,然后抽出上衣口袋里的圆珠笔又拿了一张纸递给她。
“关岚。”她在纸上歪歪扭扭的写下这两个字,像是几根火柴胡乱拼凑成的一样。
“山中之雾气,幻化而无形,其名曰之岚。”顾墨笙点点头,“好名字。”
顾墨笙说完,关岚的脸一下红了起来,两只小手轻握成拳,合在一起放在嘴边,激动的就像个小孩子。她一定是极少被人夸赞过吧。
“之前送你来的那个男孩子,是你弟弟吧。”当提到弟弟二字时,顾墨笙看到她的眼睛明显亮了起来。比之前夸奖她的时候还要激动和兴奋。
“看来你很喜欢你弟弟。”
“喜欢…”关岚咀嚼着两个字,体会着其中的含义。然后她的眼眸又加亮了一分,“是的,喜欢弟弟!”
可在顾墨笙眼中,这并不是一个好的表现。无论从关岚之前的状况,还是她现在所传递出的情绪来看,这都不是一个好的信号。但愿,是自己多想了吧。
“我再帮你的脚涂点冻伤药吧,你躺好不要乱动,把脚伸过来就可以了。”
“嗯。”关岚乖巧的点点头,把小脚丫伸到了顾墨笙的面前。原本脏兮兮的脚丫已经在之前被洗干净了,小巧精致的玉足可以令许多足控的家伙们大流口水吧。
药膏涂抹在冻伤处一开始像是抹了辣椒一样有点刺痛,可紧接着便是暖洋洋酥麻麻的感觉,非常舒服。
“这个药可以抹在别的伤口吗?”
“你身上还有别的伤口?”顾墨笙问道,“在哪里,给我看看。”
关岚有些不好意思,胸前,大腿,臀部,几乎每一个部位都有伤口存在,作为女孩子的本能让她不好意思在顾墨笙面前展示。不过她想了想,后背的话应该可以吧。于是转过身背对着顾墨笙,把那件脏兮兮的T恤给掀了起来。
当看到那纵横交错的伤疤时,顾墨笙倒吸了一口凉气,他根本无法想象这个女孩子到底曾经经受过多少折磨,才会留下这样的伤口。因为冬天寒冷受冻以及卫生太差的缘故,一些伤口周围明显都红肿发炎了。
“这是谁干的?”顾墨笙的声音低沉到近乎沙哑,那听得出来的愤怒让关岚有些害怕,她不由自主放下了衣服又用毯子把自己包了起来。
“我不要涂药了,你别生气……”关岚小心翼翼的说道,她感觉现在的顾墨笙有点可怕。
觉察到自己的态度可能吓到这个小姑娘了,顾墨笙把心中的怒气收了收,不过那张脸看起来还是有些阴沉。他无法容忍那些在女性身上施暴的人,这不仅是因为女性在大多数时候都是弱者,更是因为他的一生中对于女人的亏欠太多。
深吸了一口气,顾墨笙尽量用平缓的语气说道:“我并不是在生你的气,只是无法容忍有人对你施加这样的伤害而已。这已经几乎是犯罪了,你明白吗?”
关岚摇摇头,母亲打自己就是犯罪吗?她明明才是罪犯的女儿,母亲说她的存在本身就是错误的,她是做错事的孩子,所以应该受罚。
“告诉我,这是谁做的好么?你只有说出来,我才能帮你啊。”顾墨笙语重心长的说道。
“妈妈…这些是妈妈打得,还有别的一些人。不过他们并不是犯罪,我才是。因为我做错了事情,还有爸爸也是。爸爸犯了错误,爸爸是罪犯,所以我也是……”还有一句话,她曾经想把弟弟偷走丢掉,这是多么邪恶,多么恶毒的想法啊。可是她没有敢在顾墨笙面前说出来。
关岚说的不清不楚,可是顾墨笙却听明白了。就因为她的父亲是罪犯,所以她也要遭受这种罪吗?因为她做错了事情,所以一些人,还有她的母亲就要这样打她吗?上一代的罪孽为什么还要施加到这个孩子身上呢?
顾墨笙心里有一股无名之火,不仅仅是关岚而已。他还想到了浅雪宫幽,想到了那个名为云霏雨的女孩子,她们都在背负着上一代犯下的错误。可这又跟这群无辜可怜的女孩子有什么关系呢?
她们难道不是独立的个体吗?她们难道不该得到怜悯吗?这样的例子或许并不少见。我们在学生时代乃至走到社会之后,往往会听到周围的人说出这样的话来:看,那就是某某某的儿子,他爹/妈犯了什么什么事情,被逮进去吃公家饭啦。于是大家开始有意识的疏远这样的人,甭管他是孩子还是大人,也甭管他是好人坏人还是美人丑人。就因为他爹或他妈犯了事,他也就成了个罪人。
老祖宗们在讲成语时后面少了一句,爱屋及乌恨屋及乌后面是不是还得再加上一句罪乌及乌。只要是乌鸦窝里出来那就没有白色的鸟儿。而好像在一旁鹦鹉学舌的都成了大司法家。这TM的究竟是什么道理?
都知道语言比刀子伤人要疼,而现在血统却成了最可怕的武器。这样一说,好像给那些古代里喜欢诛人九族的皇帝找了个正大光明的理由。你看嘛,犯人的后人,那就也该是犯人。我没错吧?
是是是,你们都没有错,都大有道理。只有在这里哀叹一个卑微的少女的我是个王八蛋子!
“你等一会儿,我去拿点创伤药。你这身衣服不能再穿了,不伦不类不说,主要是太脏了,容易滋生细菌,伤口都感染发炎了。还需要洗个澡,把自己弄得干净一点。”顾墨笙暂且放下那悲天悯人的可笑心理,为这个女孩子忙活起来。他就是一个爱管闲事的家伙,在这个满是伦理道德的世界中,他就像个喜欢把落在路边无人问津的大粪推起来的屎壳郎。顾墨笙不在乎这个,反正他自己本来也就是臭的。
从门缝里挤进来一点月白照耀在关岚的脸上,夜照耀在顾墨笙忙碌的身影上,可在灯光下却是那么不显眼。此刻沉睡中的人们正等待着黎明的到来,究竟白昼时的人们是清醒的,还是在此夜中无眠的寥寥几人是清醒的呢。
世人不知,唯明月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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