斑驳世界（三）

又是梦。

还是那个白色的房间，昔江对面坐着白色的医生，医生的脸上满是杂乱的线条，没有规律地蠕动着。

“离那些人远点，无论是谁，都不要接近。”

“为什么……”

“这是你以前跟我说的。”

“为什么……以前的记忆……没有了……”

医生没有回答，白色的身影渐渐消失，昔江望着那无人的座椅陷入了迷茫，梦里，只剩下了他自己。

忽的，天空剧变，灰色的云扭曲着笼罩过来，昔江走在泥泞的路上，头发湿漉漉得，每走一步都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为什么……我是如此信任他们……呵……果然么……和人接触就会发生不好的事情……无论是谁……他人即地狱……”

他猛地抬头，望向天空，撕心裂肺地呐喊。

“以后，我再也不会需要任何一个人！再也不会信任任何一个人！唯有自己一个人，才会安心……”

昔江以第三人称看着梦里的一切，眼泪滑过脸颊……

…………

…………

轻盈的雨滴轻轻拍打着窗户，昔江缓缓睁眼，睫毛间有着丝丝雾气。闹钟安静地变动着它身上的数字：

二零一九年十二月一日星期日

9:00:13

虽然已经从与胖子的交谈中猜到了大概，亲眼看到那本已经成为过去的时间，还是令人难以接受，感觉就像是已逝的故人突然间找上门来一样。

那把枪和“昨天”一样，平稳得躺在地上。打开门，地上一样放着一封信件，没有邮票，没有地址，没有姓名，里面的照片上是和“昨天”不一样的，陌生的脸。

昔江躺在床上，呆呆地望着天花板，明明身边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自己却不知道该干点什么。目光渐渐转移到窗外，细小的雨从雾里窜出，啪嗒一下打在窗户上，水滴贴着玻璃向下滑，不一会就消失了，只留下了一条水痕。

轰的一声，外面不知道什么东西爆炸了，顿时警笛四起，整座楼都在晃动，这座城市已经逐渐变得混乱无序。

“总不至于全世界都在轮回吧……”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昔江打开了手机上的地图，缩小，拖动，目光停留在了一座小城市上，那座城离自己不远，有人说那里风景优美，污染小，很适合居住，城边有一片湖，看着地图上蓝色的图块，仿佛就看到了那里的波光粼粼。

“一会儿去车站吧……”

在去车站之前，还是要填饱肚子，“昨天”到底还是没有吃到饭，虽然自己的饱食感也被“轮回”了，但还是想吃些东西，把为数不多的行李放进行李箱，昔江就离开了。

呼！黑色的伞面遮住了惨白的天空，五颜六色的雨伞从四面八方聚集过来，然后又散开，各自的雨伞挡住各自的脸，谁也看不见谁。

昔江一手拿着雨伞，一手提着行李箱，望着那熟悉的淡蓝色店牌，店员端庄地站在前台，穿着红白相间的工作服，脸上带着微笑。

“先生，您又来啦。”店员很热情地打招呼。

“嗯……”

昔江把雨伞放到了门口，独自走到货架旁，拿了一盒鳗鱼便当，不禁想起了“昨天”发生的事情，想起了那个胖子和那个钢铁般的男人。

“一共是二十块钱。”结账的时候店员依旧面带笑容。

“你……昨天被人杀了吧，我可是没有吃到便当呢。”昔江掏出二十块钱。

店员的脸僵住了一下，眼里像是有面镜子碎掉了，“您可真会开玩笑，我每天都这里啊。”店员还是挤出了笑脸，一个十分难看的笑脸。

“你昨天经历过的事情可不是梦境什么的啊……我可能要搬走了，也许以后不会再来了。”

昔江把钱放在店员手里，拿起还在滴水的雨伞，推开门走了。店里风铃欢快地响着，店员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脸上也没有了笑容。昔江也不想打破别人的幻想，但有些现实不得不面对。

上午的雾还很浓，那些高大的建筑物像是被橡皮擦去了顶端，远方的一切和天空融为一体，一片惨白。客运站附近的人少得可怜，大门紧闭却又没有上锁，一推开门，里面等车的人屈指可数，所有人都在默默地低头玩手机，昔江也买了一张票，坐在候车厅吃刚刚买的便当。

“小伙子……”

身后传来苍老的声音，昔江下意识地转身，身后是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奶奶。

“小伙子，你这是要去哪啊？”

“杏泽。”

“杏泽可是个好地方啊，我以前也去过，那儿的风景可美了……”

“您呢，要去哪里？”

“哪都不去……”

“……”尴尬的沉默。

“噔噔噔，开往杏泽的巴士马上就要出发了，请未上车的乘客抓紧检票。重复一遍，开往杏泽的巴士马上就要出发了……”

好在广播打破了这份尴尬，昔江急忙收起没吃完的便当，带上行李箱和雨伞，匆匆走掉了。

车上只有两三个乘客，开车的是一位老师傅，看起来就开过很多年车的样子，开车前还在讲着自己的开车经历。

“从紫金到杏泽这段路啊，我都开了二十来年了……”

大巴在笔直的公路上行驶，开了很久也没有转过一次弯，四周的雾越来越浓，一路上也没有看到其他的车子，昔江看了一眼时间，已经到了下午一点，按照上一天的记忆这个时候雾已经散了，而且这个时候应该已经到杏泽了，四周的情况都很不对劲。

“师傅，什么时候能到杏泽啊？”

“杏泽？这是去紫金的车！”

“紫金不是始发站么？！”昔江心里咯噔一下。

“杏泽才是始发站啊。”

昔江看向乘客，乘客都像看傻子一样看着昔江。

昔江茫然地做回到了座位上，看见了一闪而过的路牌“紫金前方1.5km”

“这个地方，根本就是一座牢笼！”

昔江瘫在座椅上，自嘲地笑了笑，“是啊，有些现实，不得不面对……”

浓雾渐渐散去，灰色的车站矗立在不远处，刹车声响起，车门缓缓打开，空旷的车场刮起一阵灰尘，之前的老奶奶站在车站门口，一只手扶着大理石柱子，看着昔江越走越近。

“因为哪都去不了啊……”老人长叹了一口气。

昔江停下了脚步，他理解了这位老人之前说的话，看老人的样子，应该是和家里人分开了，干瘪的皮肤上满是灰尘，花白的头发随风飘荡，只有一颗湿润的眼球还在转动证明她还活着。

看见她的样子，昔江不免心生怜悯，但早上梦境的画面浮上心头，昔江摇了摇头。

突然，车站上方掉下一块石头，眼看就要砸到老人的头顶，昔江一时间愣在了原地。一个年轻的男子一把拉走了老奶奶，确认人没事之后把矛头指向了昔江，：“你在干什么啊？！见死不救吗？”

“对不起，我……”，昔江一时语塞。

四周车站里的人也零七零八地凑了过来，虽然总共没有多少人，但还是围住了中间的三个人。

“你这个人怎么回事啊，岁数这么大一个老人遇到危险你动都不动一下，良心过得去吗？”男子越说越来劲。

“就是就是……”人群也在附和。

“好在人没事，大家都散了吧，没必要为这种人浪费时间。”男子抓着老人的胳膊又看了一遍说道。

人群四散离去。

“其实，这个石头是我扔的，不知道你能不能听得懂，我今天的目标就是这个老太太，哈哈，真是幸运啊，太好下手了。”男子川剧变脸般大笑着，手里掏出了一把匕首，刺向了一旁的老奶奶。然而昔江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那人的手腕，夺下了匕首。

“诶呦喂啊！！这个人气不过想要杀人灭口啊！！快救我啊！”男子看事情不成瞬间把责任推给了昔江，刚刚四散的人群也都掉转了过来。

“不……”老奶奶挥着手想要说话，但还没说完就被男子的声音盖过了，“老奶奶您快离这个人远点，他危险得很。”一边说一边把老人推到了人群里。

昔江也被几个体格壮硕的人抓住了，“怎么办，要报警吗？”壮汉问。

“不用，警局就在旁边，这种社会败类就该抓进监狱里，免得出来祸害人！”男子提高了音调。

昔江被恶心到了极致，感觉一张嘴就要吐出来，早上梦里的呐喊越发的刻在心里。

“等等！”人群里突然有人发声，大家都向他那边望去，是一个戴着棒球帽的小男孩，“你才是那个败类吧！刚才你扔石头和掏刀我可都拍下来了。”说完小男孩指了指手中的相机。

那年轻男子一看，转身就跑，最后还是被那几个壮汉抓到，拖着往警局方向去了。

“你没事吧。”小男孩问昔江。

昔江一被放开就吐了出来，人群冤枉了他也都不好意思了起来，有人还送了纸巾过来，“不……不好意思。”

昔江摆了摆手，示意没关系。

“我送你去洗手间吧。”小男孩扶起了昔江，掺着他往洗手间走。

“……你是我今天的杀手吧？”在洗脸的昔江突然蹦出一句。

“你……你怎么知道。”

“看你一副犹豫不决的样子。”昔江指了指小男孩的袖子，那里藏着一把刀。“用这个会方便些吧，这个厕所隔音蛮好的，附近也没有人。”昔江把那个带有银色钟摆图案的手枪从腰间掏了出来。

“可……可以吗？你都有银钟摆了，意味着你没有多少时间了吧。”小男孩倒是对那个图案很是在意。

“这样么，不用在意，这把枪不是我的，开枪之前，我可以问一个问题吗？”

“请问。”

“时间没有了会怎样？”

“想必你也知道，被杀手杀掉每早醒来的时间就会晚一个小时，杀掉目标就会早一个小时，醒来的时间晚于晚上九点就是没有时间了，我有认识的人变成那样，没有时间之后他就变成了「完全轮回」的状态。”

“完全轮回？”

“就是每天做的事，说的话，都会是一样的，跟着世界一起轮回，完全变成一个傀儡”

“醒来的时间早于一定时间会怎样？突破轮回吗？呵呵。”昔江笑着说。

“传闻是这样的，早于早上五点醒来就会消失，但是部分人之后还是会以完全轮回的状态出现，可能在那之后还有什么难关吧……”小男孩一脸纠结的样子。

“行吧，动手吧。”

“对不起，我的时间不多了，我不想变成「完全轮回」那个样子。”小男孩把袖子里的刀掏出来给昔江看了看，刀把上一个银色的钟摆图案闪闪发光。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在小男孩的道歉声中，昔江闭上了双眼。

等了好久小男孩也没有开枪，耳边只有一些机械声，“我……我不会用这个。”

“我自己来吧，只要因你而死就可以了是吧。”昔江叹了口气。

小男孩低着头，涨红了脸。

昔江看了他最后一眼，缓缓扣动板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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