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之神还是会顺遂人意（7）

07

稚儿之渊，这是我们之前没有去过的地方。

而现在，我无论如何都想带着她去看看。

稚儿之渊实际上是因为海浪侵蚀而形成的海蚀平台，这里的岩石高低起伏，被海水割裂成破碎的岛状，游客可以在岩石上注视着美丽的海景。因为可以近距离接触异常的清澈的海水，所以这里也是很有名的旅游景点。

而我们不能错过的，是在稚儿之渊上迎接晚霞。我记得曾有人在某部书里提到过，能在这里欣赏到落日，是人生一大幸福。

当我们走到海滨的时候，太阳已经快要沉入海平面。天边的云朵被阳光染成橙红色，海平面那边的水面也成为了落日的橙色背景，从这个角度看向海的尽头，橙色的光线就像钻进水里一般延伸过来……

我们找了一块没有人占领的岩石坐了下来，虽然说这里并不是观赏夕阳最好的角度，但是我们心照不宣的选择了没人能够打搅的地方。

“话说回来，那个我现在应该在哪儿？”

“藤泽。”

“果然是这样啊……”

“怎么你一副很遗憾的样子？”

“在藤泽，我们干了什么？”

“去了一趟T-SITE，然后逛了书店。”

“我有买什么么？”她问我。

“你买了一本《摆渡人》。”

“那我有说什么么？”

“说那个人很像我，主角。”

“确实像你。”她眯起眼睛，上下打量着我。

夕阳的光芒温柔地打在她的脸庞，这种和谐之美令人窒息。

“……喂，为什么要来救我？”

“因为想要救你。”

“仅此而已？”她投来不信任的眼光。

“就是这样。”

“就是因为喜欢所以才要这么做。”

“如果不这么做的话，生活有什么乐趣呢？”我慢慢地躺在了岩石上，闭上了眼睛。

我不知道现在的一之宫是怎么想的。

她还会想死么？

也许答案并不有利于我，也许我的改变并不能救下她。

但是我不会放弃。

假如她在某个地方结束掉了自己的生命，我还是会去救她。

“跟我说说，在藤泽发生了什么吧？”

“我并不是很想回忆这件事情。”我睁开眼睛，看着她。

“我还在你面前哦，跑不掉的。”她望向大海，“总不能从这里跳海吧，有很多人在，肯定会被救上来的。”

“被我救上来。”

“那样也不坏~”她坏笑着。

“我说就好了，千万别跳海。”理所当然的，我倔不过她，“你骗了我……”

“骗了你？”她偏起头。

“本来在藤泽，你猜到了‘一’字，也猜到了‘文’字……说是猜到，哈，其实你早就知道我的名字，虽然不知道那个时候的你是怎么做到的，但你似乎早就知道我的名字。但是和这一次不一样，那个时候的你并没有拆穿我的身份，反而是一直在欺骗我，用我的名字打赌……”

“果然是这样……如果你没有哭的那么厉害，我肯定不会揭穿你的身份。”

“这是因为调整时间之后，看到你，一时没有忍住……”

想到那个时候死去的一之宫，心里就很不是滋味，即便是现在也是一样。

不过拜托了，请忘掉我的丑态吧。

“嘛，你参加了我的葬礼么？”

“越水同学在葬礼之前就调整了时间。但是我参加了守灵，见你了最后一面。”

“哭了？”

“怎么可能不哭？”

那种事情，怎么可能不哭，连死掉的心都有。每一次呼吸都感觉肺部腐烂掉了。

“你很伤心？”

“问这干嘛？”

“就是想知道。”

“败给你了——确实很伤心，以至于到最后都昏昏沉沉的，浑身没有力气。”

“真的啊？不过这可以说和田君重情重义吧？”她傻乐着，虽然不知道哪里好笑。

“或许是这样，不过很少有人会这么说。”

她拍了拍我的肩膀，做出一副“那样的话该有多好”的样子。

“之后呢，我怎么骗的你？”

“你骗我说你要去买果汁，然后偷偷从我身边溜走了——虽然早就察觉到你在骗我，但是却相信你不会那么狡猾……但是最后……我们再次见面是在102号大楼的天台上……”那个时候的她，哭得像个泪人，留下了那样的语音讯息——我知道一之宫寒川自己也不希望就这么死掉，她也想活下来……但是她的动力，或者说她活下去的目标被周围的人榨取干净了……“你从我手里滑下去了，我没抓住，我没抓住你……”用有些哽咽的声音叙述着那件事情的经过，“那个时候。我本来，本来可以救你上来的……”

“对不起……”一之宫背过脸去。

我看不到她的正脸。

“……你的心脏，被类似你胳膊上的伤口击中了，所以你才会松开手。”我努力的平复着自己的心情，以防自己真的哭出来。“那一定很痛吧？”

“嘛，都习惯了……每次我心里难受，都会有这样的伤口留下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她挽起了袖子，拆开了绷带，她将手臂伸给我，在夕阳的映衬下，橙黄色的皮肤上面布满了伤痕。

“那是最深的一次……所有人都在叫你跳下去，所以……”

“多少也预料到了呢——只要不是自己，别人怎么样都无所谓……”

就像是一种控告，她用不平常的口吻说道。

她似乎在哭。

我不能确定。

“和田君，到底是怎么样才能这样呢？”

“什么？”

“和田君和我一样，同样是被抛弃的人吧？”

我是被抛弃的人么？该不如说我是抛弃别人的人吧。

“我不知道。”

“你身上有那样的气质，和我相仿的气质，那是你吸引我的原因——但是我们又不完全一样，我看到和田君身上，就像长着坚实的铠甲一样，无论是什么都不能打倒你。”她慢慢地收回手臂。

“所以你才会那么讨厌我？”我想起了这一次调整时间后的她对我的态度，很强硬，很暴躁的态度。

“我在嫉妒着你啊，和田君……尽管很不愿意承认，但我确实在嫉妒你。后来……这种感觉更像是羡慕……就像是羡慕着自己永远都不能得到的东西一样。”

“一之宫……”

“为什么能这么坚强，即便是天塌了也可以忍受，即便是没有任何人在乎你也可以坚持下去……为什么，和田君，到底是为什么！”她就像发疯一样敲打着自己的腿，我坐起身，拉住她的手臂，她回过头来，脸颊上是金色的泪痕。

“因为我在乎着别人……如果我死掉的话，小笃会怎么办呢？我宁愿像尘土一样活下去，只要能告诉小笃，她遭遇那种事情是我的错，被欺凌也是我的错，只要能让她放松一点，怎么样都无所谓——嘛，一直以来，我都是这么做的。”

别人在不在乎我是一回事，我在不在意是另一回事，就算是被当做空气又能怎么样呢……世界上少了空气恐怕就没有人类了吧，这么想来我还是相当有价值的。

况且……我们都是一样的人，我们都只是在为了自己而奋斗。

一如既往。

也仅此而已。

“所有人都不认为我应该存在，我的存在就应该被抹除——冷眼什么的我都看惯了，那都已经成了再寻常不过的事情——没有人在看着我，没有人……”

我或许也有被所有人抛弃的感受，但是那种感觉对我来说已经很遥远了。但是对于一之宫，这种现状就像是魔咒一样诅咒着她。而这个魔咒最终导致了她的死亡。

但是，我想改变这样的局面。我想拯救她。

我不知道是为什么，单纯的想把她救下来。

而驱使着我的不是“喜欢”，而是一种别的奇妙的情感。

“我在啊，无论过去是什么样子，现在都有我在——”

“和田君不也是这样么，和田君不也是被人抛弃了么？和田君有朋友么？和田君能体会到友情的感觉么？”光听声音就能知道她在拼命忍着眼泪。

对啊，就是这样！

我想把她救下来的原因……我对一个陌生人如此执着的原因……

我明白了……一直被我掩盖的真相。

我的真实想法……

我在逃避着承认自己和一之宫是同一类人。

“——看别人幸福不就够了么？看到你不就够了么？”我猛地抓住她的肩膀，直视着她的澄澈的双眼，“如果因为这个才选择为了所有人牺牲自己的生命，你不觉得很可悲么？一之宫同学难道认为为了所有人牺牲自己可以让所有人都记住自己的名字么？——完全不会！即便依靠你手机上的遗书清楚掉了‘天国’又能怎么样，一个组织覆灭了，难道不会有另一个组织出现么？”

她双眼直勾勾的看着我，她被我突如其来的情绪吓到了。她的嘴唇不停地颤抖。终于，眼泪像决堤一般喷涌而出。

“呜啊啊啊啊啊啊——”

我把她纤瘦的身体抱进怀里。

“已经结束了，一之宫……”我紧紧地抱着她，用手摸着她的头。“你真的，很努力了。”

“明明……明明只差那么一点的……明明已经下定决心要去死了……”

“哈——”听到她的话，心里的一块巨石落了地。

“呐，人只有自私一点才能……才能活下去啊。”我的眼泪也从脸颊上滑落下来，滴在她的肩膀上，“我希望你能活下来，这就是我的自私……”

“唔呜呜呜呜——和田君——唔呜呜呜呜呜…….”

用模糊的声音呼唤着我的名字。

我能感受到她的寂寞。

也能感受她的温暖。

这样就够了。

不要再想着死亡了。

那种东西，无论是谁都完全不需要……

她哭了很长时间，而我从头到尾都保持着同一个姿势抱着她。

不是为了占她便宜，仅仅是应该这么做。

就像两个知心好友一样。

或许有很多人在看我们吧。

那就让他们看去吧，反正他们也什么都不知道，他们都只是活在自己的圈子里。

现在我小小的圈子里出现了一之宫，而我拼死也要挽留住。

从这个世界手中把她夺回来。

在此期间，我偷偷的用手擦了擦眼泪。这种软弱的表现在异性面前可不能有。

“和田君——”过了很久很久，一之宫的身体在颤抖，她挣脱我的怀抱，“真的好么，救下……救下这样软弱的我……”

“软弱什么啊……”我不自然地抓了抓头发，“你比我强的不知道哪里去了。”

或许是晚霞的缘故，她的脸颊泛起了红晕。

尽管眼睛有些发肿，但并不影响她的颜值。

“不愧是，和田君呢……”一边说着，一边吸着鼻子，“我答应你。”

“答应我什么？”

“我要好好活下去。”

“这种事情，早说不就好了。”我故作轻松的笑了出来，但是鼻子依旧是发酸的。

这家伙，有多么煽情啊，这样下去我根本扛不住啊。

“嘛，是你救下我的，你可要记一辈子，化成灰也要记着！”

“要是忘掉了呢？”

“鼻子会变长。”她微笑着说道。

“我可不会像你一样让鼻子变长。”

她起初还很疑惑，但是最后就像理解了一样笑了出来。

她肯定猜到了那时候的自己为了骗我而许下的诺言吧。这似乎是她的惯用伎俩。

“我和她不一样了。”她坚定地说，“现在我有和田君了。”

“等一下，我不是个人物品吧？”

“你就是啊——从今天开始。”她一边笑，一边望向海面。“真可惜呢——没能完整地看太阳落山——”

夕阳的身影已经在海平面上消失，海平面的尽头留下了橙色的环状光晕。背对着光的云彩被染上了黑色的颜料。

夜幕即将降临——

海风已经渐渐的变凉，我把外套脱下来披在了一之宫肩膀上。

我们准备往回走了。

不是去藤泽，而是回家。

“和田君——”

“怎么了？”

“怎么，突然没有按照之前的行程带着我去藤泽呢？应该，不仅仅是不希望我去藤泽吧？”一之宫提着鞋一步一个脚印的走在沙滩上，突然对身旁的我问道。

“哎？”

“我换种方式，为什么不再逃避了呢？”

“你在说什么啊？”我对着她笑了笑，真是搞不懂。

“哈，装傻？”一之宫乐了。

“完全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啊……”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是心里却不停地打着小鼓。

“呐，因为害怕做出其他的事情，因为害怕更改路线会让你无所适从，没有办法预料到我接下来的举动……所以，一直在带着我走老路，对吧？”

“那不是你要求的么。”

我用这样的理由搪塞道。

“是这样么？”她笑着点了点头，“要是这样就好了，要是逃避真能解决问题就好了……”

我们说着令人毫无头绪的话。

“哎，你手机在响哎。”她突然打断了之前的话题。

直到刚才，手机都在震动。

我因为正在深入思考某件事情而忘记了这点。

我慌忙拿出手机。

是樱木弦崎发来的LINE。

“我马上到藤泽。”

“你在哪儿啊？”

“——你个混蛋回话！”

“不想被我煮了吃就赶快回复我！”

樱木依旧和以往一样是一副火爆易怒的样子。

“我已经救下她了，你先回去吧，到时候我去找你。”

用大拇指敲击这屏幕，向她发送了这条短讯。

我真的救下她了么？还是说她依旧在说谎？

我不清楚……

但是我想她一定明白了一些事情。

最起码，这个世界，还有除了她自己以外的人在注视着她。

我将手机收起来，望向远方的海面。

“明天再来吧？”

她惊喜地回过头来。

然后对我报以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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