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今天，越水瑾就会忘记过去（3）

03

我一边焦急地期盼着她快点回来，说一句“辛苦你了”，一边翻弄着自己的手机。

樱木弦崎在不久前发来了信息，说他已经到了藤泽站，现在正在往102大楼附近赶。

然而，我的回信还是像往常一样被忽视掉了。

我坐在原地，抱着她的背包等待着。然而十几分钟过去了，还是没能等来一之宫的身影。

起初只是认为周边没有什么商店，她跑到了远处。

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我的假想渐渐被推翻。

我紧抱着她的背包，打开了她的LINE。

她的头像是一个玩偶模样的小熊，左边是白色的，右边是黑色的，看样子有些扎眼。

“你走到哪儿了？”

一分钟之后，我的信息也没能变为“已读”。

“该回来了吧？”

同样，接下来的信息也有如石沉大海。

不安的感觉敲打着我的内心。

我不相信一之宫同学会去死，我认为她不会这么简单轻言放弃。她过了美好的一天，起码从我的观察来看，这样的一天不会让她对这个世界失去信心。更何况，她告诉我她是不会死的。

不可能……

尽管不停地说服着自己的内心，但是心中的不安感却逐渐膨胀，直到占据我的整个意识。

我猛地站起身，将她的包背好，飞奔出公园。

“一之宫！”

我对着往来的人潮大喊着。

商店并没有像我想象中的一样坐落在远处，因为我刚跑出公园便看到了坐落在对面街的商店。

我穿过马路，推门走进商店。

里面有形形色色的人。

唯独没有一之宫寒川。

脑袋嗡的一下变得很大。

——她骗了我！尽管一再发誓，但她还是骗了我。

——她现在就在寻死的路上。

脑海里的思绪像炸开一样，我推开门，跑出商店。

我知道自己的目的地。

那是她在未来将会死亡的地点，只要及时赶到那里……

我一边飞奔着，一边像在证实一之宫存在一般呼喊着她的名字。

全然忘记了行人的诧异的眼光。

怎么了，不就是背着一个女生的包么，不就是喊着一个女生的名字么？你们才是怪人！

“叮——”

她在LINE上传来了讯息。

是几段语音。

语音很长，被分成好几个部分发送。

我一边拨开人群奔跑，一边用不听使唤的手指点击着语音信息。

“一文同学，原谅我叫你的名字……没错哦，我猜到了你的名字的最后一个字，是文字的‘文’没错吧？……很感谢你在一天中的陪伴，我真的很开心，尽管你性格和我一样蹩脚，但是今天的一天大概是我所经历的最快乐的一天了。在此，我特别的感谢你。”

她说些什么啊，这个傻子，这有什么可感谢的！这不是我应该做的么。

作为一个不是朋友的朋友的义务，不就是要让对方开心么。

我奔跑着。

完全不肯放慢自己步伐。

“我们一起做了我梦想着的事情，和一个异性朋友一起坐江之电，一起在七里滨的沙滩上漫步，一起去江岛神社许愿，一起敲响龙恋之钟，一起吃饭，一起逛街，一起去书店。甚至是日常的拌嘴，就连这个我也做到了。真是很幸福呢，这些都是我以前不曾体会到的……我在想啊，如果一文同学能够早一点认识我该有多好，我能够早一点见到一文同学该有多好。你知道么，我今天在路上发呆的时候，并不是在想着问题的答案，而是在无数次地质问着神明，为什么不让我早一点见到你。如果真的这样，我是不是就会被人所注视，被人所关心，我是不是就会有一些改变，我是不是就能获得幸福……”

“可是我太自私了，我所面临的事情不应该让任何人去承担，尤其是一文同学，你太善良，尽管遭遇了很多，却依旧善良，我不希望因为你的善良而让你背负更多的东西……我做的最错误的决定就是告诉你我本来的命运，如果我当初忍住没有说出口该有多好。但是现在，我什么也改变不了，‘天国’依旧存在。而那个东西，便是我存在的意义。”

说什么你存在的意义。

你存在的意义才不是因为这种无聊的东西！

“对不起呐，一文同学，很抱歉对你撒了谎。不然，你大概是不会放我走的吧。但是我有使命要去完成，而这必须要牺牲小我，只有这样做，才能让我真正解脱，所以，我宁愿让自己的鼻子变长十公分，也愿意让自己变成小狗……不过，我对你撒的谎，不仅仅有这个。我需要再次对你抱歉，我早就知道你的名字……和田一文同学，今天发生的一切，都是我想要发生的。”

就连我的名字也知道……

为什么……

为什么啊……

所以她一直在骗我么？

不敢相信……

“我猜一文同学是从未来来的吧？虽然这种想法很荒谬，但是你今天的所作所为总是在印证我的假说……嘛，无论是用什么样的方式，我想一文同学都知道我将会死亡的事实，在藤泽102大楼的顶层坠落，就这样结束自己的生命。一文同学出现在我面前是想救我的命么？如果真是这样，我想我会让你失望，因为我本来就没有打算活下去——和有妹妹的一文同学不一样，我在这个世界上只是孤身一人，所以，世界少了我与多了我没有什么分别……”

不，你才不是孤身一人。

你把我当什么了？我和你一样啊！

但那又如何？不受关注的感觉又能改变我们什么呢？再不受关注不也要好好活下去么？

眼泪夺眶而出，一边奔跑着一边挥洒着泪水。

唯独她，唯独这个女孩儿不能死掉！

“一文同学，你的温柔可真是超级必杀技啊，我险些就被击晕了，如果那样的话，说不定你就能救下我了……和你嘴里的自己不同，我觉得你是很厉害的人……说道这里，请原谅我今天把你贬低得一无是处的毒舌……但是你真的很厉害，和我截然不同，你是有着无限可能的人。实际上，我似乎在憧憬着你，一文同学，即使经历过我不知道的灾难，或许是家人之间的问题……也能笑着面对一切，也能对他人侃侃而谈，依旧能过着平静的生活。你不依仗着任何人，不寻求任何人的帮助，只是一味地埋头苦干，遇到错误就反省，得到成功就喜悦，我很渴望着这种能力。我不觉孤独是什么坏事，那意味着能够靠着自己创造出属于自己的魅力……”

我奔跑着，眼看着就见到了102大楼。

“我在害怕着啊，我在害怕着一文同学说出那一句话，我害怕一文同学说出‘不想让我死’这样的话。我不希望我的存在有着意义。但是一文君赋予了我这样的意义。我从公园离开你的时候，一直在哭，简直就连路都走不了了……”

带着哭腔的音色刺穿我的心脏。

我用前所未有的速度飞奔着。

拜托一定要赶上！

求求你了。

“呐，答应我一件事吧，我死后不要为我伤心可以么？……就当是……就当是一文君你从来没有见过我好么？我会消灭掉你的存在……你答应我，你也会消灭我的存在。一文君不应该为我痛苦，你值得为更好的人改变……”

跑到广场上，那里已经聚集了不少的人，都不约而同的望向楼顶。

“快滚开啊！”

“快给我滚开！”

我一边扒开人群，一边向楼里跑去。

“一文君，作为我猜到你名字的奖励，也是最后一个奖励，虽然我提前就知道答案的作弊行为，不过如果我不告诉你你是不会知道吧？所以约定就是约定，不能够反悔哦——我最后的要求是——请不要来救我，请不要看到我死的模样……在最后，我想给一文君留下最好的印象。我希望，某一天一文君想到我的时候，会很自豪的说，‘她笑得很可爱’，如果真是这样，我也没有白白的活到了这个年龄……”

她死死地抵住哭腔，用我可以听清楚的语气录下了这一段语音。

我在楼梯上飞奔着，在心里痛恨着自己体能之差。

“实在不行了……我说不下去了……你会原谅我的吧一文君……只能到这里了……对不起，我欺骗了你，一文君……千万要守约哦……不然你的鼻子也会长长……不然你也会——”

颤抖地女声占据了我的大脑。

我的胸腔就像是燃烧一般火辣辣的作痛，长距离的奔跑让我接近透支，但是不能放弃，我抓着栏杆往上爬。马上就要到了顶楼。

马上就能见到她。

“——汪……”

语音到此结束。

你才没有骗我，你是不会死的。

别学小狗啊。

混蛋！

我推开天台的门。

一之宫正坐在天台的栏杆上，背对着我。

有几位中年人正在试图劝阻一之宫的自杀行动。

“一之宫！”我冲着她的背影大喊，“为什么要跑掉？！”

她的肩膀微微的一震，回过头来。

她的脸颊上挂着晶莹的泪珠。

“为什么，还是要来？”

“怎么可能不来？怎么可能就让你这么简单就死掉！你可是骂了我很多难听的话，我还没有全盘返还给你呢！就这么简单的放你走，怎么可能！”我走上前去。

“别靠近我！”她用几近将喉咙撕裂的声音喊道，“你听到他们在说什么了么？”

“那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明明有人在注视着你啊，什么可有可无，完全是没有你不行啊！既然感谢我就不要去死啊！我认识的一之宫同学，不是那么简单就会去死的人！”

“胡说！你明明什么都不了解！”

“我知道别人不知道的一之宫同学！一之宫同学是个很善良的美少女，虽然性格很蹩脚，很傲娇，平时会有毒舌的习惯，有的时候会冷言冷语，不管怎么样都会照着自己的方式我行我素——但是一之宫同学不也有笑容么！不也会令人感到温暖么？一之宫同学也有温柔的一面，也有天真的一面，一之宫同学不也会因为小小的事情而喜悦么！一之宫同学也有着女生的一面！这都是我知道的，这都是我体会到过的！其他人，什么都不知道，但是我知道！我知道一之宫同学的另一面！也许没有一之宫同学自己了解自己，但是我在注视着你，你不是什么孤身一人，这都是借口！”

我大喊着，就像是用尽全身的力气一样大喊着。

“一文君……请……请不要说了……”

“一之宫同学死了的话，我又还能听谁的毒舌呢？我又还能跟谁一起去七里滨的海滩，跟谁一起去敲龙恋之钟呢？我也会回到孤身一人的生活啊，一之宫同学为什么要让我瞥见光芒！然后又残忍地剥夺我获得光明的权利呢？”

“那不是……一文君本来的生活么……”

“我不想回到那种生活啊，我也想获得幸福！但是一之宫同学在剥夺我的那份幸福！回忆什么的，不应该是苦涩的，要笑的回忆有什么用呢！真人的笑才是最有说服力的！”

“一文君……”她用手背不停地擦拭自己的脸颊，“对不起……”

在那一瞬间，她从栏杆上滑落下去。

我反射性地奔了上去，拽住了她的手。

“放手……”她低着头。

“你答应我不会当我面死的！”

“我没有要求一文君来这里！”

“抓住我的手！听好了！你今天不能死，你要活下去，不仅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你的朋友！你不应该被这个世界淡忘！”

“没用的……”她看着我的眼睛，然后又看向大楼下面的人群。

人群中有一个穿着古怪衣服的男子正在殴打一个中年男人，那是樱木弦崎。

刺耳的聒噪声充斥着我的耳朵。

底下的人群正在要求一之宫跳下去。就和那天录像里的场景一样。

而这一次，是我拽着一之宫的手。

“不要听他们的！”

“没有办法了呢，一文君……”她咬着自己的嘴唇，注视着我，“没有办法，完成我的约定了呢。”就像是忍着疼痛一般，她的表情十分痛苦。

“寒川！寒川！”

我企图用另一只手抓住她的手臂。

然而她却死命的挣扎着。

“呐，参加我的葬礼吧？”

“怎么可能会有葬礼！”

“一文君……还是老样子呢。”她闭上了眼睛。

“……呐，谢谢你，但是我真的不打算再活下去了……”

她松开了我的手。

从顶层的高度滑落了下去。

我目睹着她瘦弱的身体坠落在冰冷的水泥地面上，溅射出花一般的图案。

我的喉咙里就像卡了什么东西。

什么也说不出来。

什么也想不起来。

大脑一片空白。

就像有白噪音装填在我的大脑里一样。

我靠着栏杆蹲坐下来。

注视着她曾经握着的那只手。

还能感觉到她柔软的皮肤。

还能听到她动听的嗓音。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还听到了自己的悲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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