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身份（下）

“吱吱吱——”

几声刺耳的尖叫唤醒了梦里的莫科瑞。他晃晃头，想用手揉揉眼睛，发现自己的手根本抬不起来

狭小的木筐里人挨人人挤人，莫科瑞被堵在角落里，视线被遮掩的严严实实

喧杂的声音，难闻的气味，还有面前工人那散发着炙热温度的后背，无不让莫科瑞想赶快逃离这里

“蓝湖到了，要下车的赶快，给别人让地方!”老大爷的大嗓门在莫科瑞耳边突然响起，瞬间让他回到了现实

“阿尔芒塞?阿尔芒塞!”他喊着

“下车了”任务背后传出一句女声，在吵闹的环境里微弱到莫科瑞都怀疑自己听错了

他好不容易抽出自己的胳膊，再把腿像拔萝卜一样从人堆里扯出来。一个不稳，直接从大潮虫那光滑的壳上摔了了下去，卷起一身的尘土

人群里不少人看到了，两个年轻的小伙子当即跳下车——他们本来就站在筐外扒着筐沿站着，扶着莫科瑞起身，还替他拍了拍后背的灰

莫科瑞低头向他们道谢，但两人嘴里说着方言，莫科瑞难以听懂。刚想询问，他们已经跳回了车上

车走了

“他们说不客气”阿尔芒塞的声音有身后传来

“…真是好人啊”莫科瑞晃晃肩膀，坐这一趟车让他现在腰酸背痛

“现在我们……你在干嘛!?”莫科瑞穿过身刚想问路，马上又转了回来

因为阿尔芒塞把她身上华丽的礼服脱了，只剩下里面白色的内衬。路易一手接过她的外套，收到自己手腕的装置里，一手递给她一副粗布的长衣和斗篷

顺便还解开了脑后的发饰，拿手指梳了梳随便地扎了个马尾

路易帮阿尔芒塞换完，自己也换了身布衣，还从手里又拿了一套出来递给背对他们的莫科瑞

“你的，来换上”

“换完了?”

“嗯”

他转过身，接过阿尔芒塞手里的衣服。看着手里那不知洗过多少遍的粗布衣，还磨的破破烂烂，边角处不是翻边就是起毛

说实话看到这衣服他脸都有点抽搐

“这是做什么?”

“在上面走要穿正装，在下面走自然要换土衣啊”阿尔芒塞拽拽路易身上的衣服，帮他把褶皱抚平

“这也太‘土’了吧!”

“是有点太土了，不过看起来越穷越不容易被抢”路易笑笑

“你们兄妹俩这生活经历真是出乎意料的丰富啊”

莫科瑞端详了半天手里的衣服，几次想说服自己都没能成功。等他终于鼓起勇气，那衣服袖口的血迹成了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穿着这种衣服，还不如让他去死

“就没有干净整洁点的吗?”

“你看看这的人，跟干净和整洁搭边吗”

莫科瑞一脸赔笑，把手里的粗布衣小心翼翼地叠好，递还给路易

“我这次来主要是观察血族的生活，采集一点血族样本。既然路易也醒了，阿尔芒塞也找到了，我就不送了，先回去了”他冲路易和阿尔芒塞摆摆手

“……”路易默默地接过

“你要回哪座塔?”阿尔芒塞问到

“三塔”

“从这里回去，走蓝湖西侧的直道，然后从传送阵直接去往三塔广场就行了。或者你也可以在这等一趟回去的车，原路返回”

“我就在这等了”

“这车纯粹看人品的，没有固定时间，也没有固定的站点，不过应该就在这附近。祝你好运”阿尔芒塞说完，迈步往蓝湖的方向走了

“非常感谢您这些天的照顾，期待将来有一天我能在您身边学习”路易向他行过一礼，去追阿尔芒塞了

“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跟着走这一趟”莫科瑞自言自语到

“咦～真脏”他赶紧把自己全身拍打了一遍，尽可能地让身上的灰少一点

“不就是等个车吗，当初为了交沦文，我在导师门外足足等了一天，等个车算什么”他找了块石头，拿手扫扫上面的灰，坐在上面瞧着远方的道路

一分钟……两分钟……一小时……两小时……

不知过了多久

行人……飞虫……行人……拖着机器的工人……拖家带口的平民……大虫子……

等等，大虫子!

漫长的等待让莫科瑞的神经有点反应不过来，等他想起来的时候，车已经走了

“慢着，等等”路易蹦起来朝身后大喊

虫车应声停下

莫科瑞紧赶慢赶地跑到跟前，上气不接下气。可等他抬头一看，筐里早已站满了人，连筐外也扒满了乘客

巨大的虫背上已经没有任何的落脚点了

“要上车就快点，不上就走了!”车夫的喊声从前面传来

莫科瑞放下了举起的手，默默地看着面前的虫一点一点地向远方爬去

“唉”

他迈开步子，向着阿尔芒塞和路易刚刚走过的方向走去

……

巨大的蓝湖，处在安多米达的中心，像是点缀在安多米达的一颗蓝宝石，安静而又美丽

那是从三塔的观景台往下看的景象

亲自走在蓝湖边上，就会发现这里漂浮着令人作呕的泡沫，无数的垃圾，黑色的污水从管道里冲出，甚至染黑了蓝湖的一角，闻上去就像多年的茅厕一样

从这里也能够看到远处高耸的三塔，就好像插在天边的一根筷子，旁边就是缓缓移动的人造太阳

少有穿着破烂的行人在他面前路过，身上散发出难以掩盖的霉味

已经快到中午了

虽然他现在又饿又劳累，但他不能停下自己的脚步。因为眼下他手头有更严峻的问题

西边，哪边是西边啊!

莫科瑞属实有点崩溃

他一路来到了蓝湖边，现在在他左边和右边都各有两条大道

说是大道，不过是人们天天踩出来的土道罢了，连个像样的路面都没有，除了宽阔点毫无优点

而且无论走哪一条看上去都会离三塔越来越远

哼，长嘴我不会问吗

莫科瑞紧走两步，拦下一个看上去面目和善的大妈

“您好，请问蓝湖的西边怎么走”

大妈看了看他，低着头一声不吭地从他旁边绕过，脚步飞快地走了

莫科瑞有点摸不着头脑

他又去找了几个人，不是叽叽咕咕说了一堆听不懂的方言，就是连理都不理他直接走人

过了一会，他发现连他身边十米的范围内都没有人了。所有人一看见他就远远地绕开

这是怎么了

好不容易路过一个没绕开他的小孩，莫科瑞赶紧上前

“不好意思，请问哪条路能往西边走”他尽可能用自己最谦卑和善的语气

衣不蔽体的小孩抽抽鼻涕，指了指他右边的路

“谢谢”莫科瑞赶紧道谢，从兜里摸出一枚银币塞给小孩，急匆匆地走了

小孩攥着手里的银币，看着离去的路易，原地站着不知所措。直到莫科瑞走远，旁边的阴影处他的母亲跑出来，抠出他手里的银币甩在一边，又急匆匆地把他拽走

刚刚还人烟稀少的地方马上从各个角落冲出一堆人，哄抢那枚银币，场面乱成一团。也有不少人倚着墙指着莫科瑞的背影，彼此之间嘀嘀咕咕，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

巨大的，成梯形的金属机器并排排列在蓝湖的岸边，刚刚在湖的那一边只能远远地看到几个黑方块，走近了才能看出那是巨大的水利器械，爆炸性的轰鸣声从抽水口排出，在这里哪怕人们面对面地说话也要拼命去喊才能听见

越走，蓝湖越清澈，泡沫没了，垃圾也逐渐消失。几艘小木船在湖上飘着，上面的工人正清理着藻类和从那边流过来的垃圾

脚下突然一道坎，莫科瑞没注意，险些绊了一跤

从这里开始往前，脚下就是铺好的砖块了。

破烂腐败的气息随着莫科瑞的脚步向身后远去，现在他眼里，鼻腔里，都充斥着工业的味道

热量，蒸汽，微酸的空气都让莫科瑞想起了自己在帝国工厂参观的场景。同样是辛勤劳作的工人，同样有巨大的水车，同样有叮咚作响的锻造场

帝国那里，生产的是给贵族们使用的器械。这里生产的，也是供给生活在上层的血族们的原材料

不论是生活在人类的统治下还是血族的统治下，人民的生活似乎没有什么不同

瑞特戴上自己做的记录眼镜，观察着身边的一切。这里不能说给他一种新鲜感，而是另一种，更加亲切的感觉

虽然他研究的是更加精细的，蚀刻有魔法回路的器械，这里粗糙的工业仍给他一种亲密之感

他并非有洁癖，只是受不了过于肮脏的环境。这里仍然是安多米达的最下层，但这里给莫科瑞的感受远远强过刚才他下车的地方。

“哟，新面孔啊，来不来尝尝我们家的面汤”把头一家铺子后面的小哥招呼面前四处观望的莫科瑞

马上后边出现个五大三粗的老板的，戴着满是污渍的手套和围裙，脑壳上带着一道长疤，凶巴巴得一拍他的后脑勺“臭小子你是想砸了我的铺子吗!看人家身上沾了点灰就往自个脸上贴金，人家能稀罕我们这的东西?”

“啊，抱歉抱歉，您慢走，您慢走”小哥赶紧弯腰给莫科瑞道歉

莫科瑞走过来搬了把凳子坐下，招呼小哥“这有什么?”

“野菜汤，干面包，您要什么都免费给您加”小哥受宠若惊

旁边的老板一板他的脑袋把他推开，低声下气的赔笑“您别听他瞎说，我们这小铺子，坐不住您这样的大人物，您还是换一家吧”

瓮声瓮气的声音在这个喧杂吵闹的地方是那么的清晰。眨眼间，周围干活时，走路的，吃饭的，都停下了手里的活计，看着莫科瑞

莫科瑞看看自己身上在酒店里换的高级正装，想想早上的阿尔芒塞和路易，全明白了

他摘下自己的眼镜，把外套和衬衫脱下来，随手拧把拧巴，把袖子往腰上一系，伸手从地砖缝里扣了一把土，拍到自己那满是汗的背心上

这么一看，莫科瑞那风尘仆仆的脸配合他那一身装束，俨然就是个在工厂卖力气的，除了这胳膊没什么肌肉以外没有一点破绽

周围的人都笑了，不少人笑的眼泪都出来了

“看这人怕不是个傻子哦”“鬼知道他来干嘛的”“体验生活的?”“我看纯粹是脑子有问题——”

人们各笑各的，都该干啥干啥去了

“哈哈哈，够直爽”

老板看着他这波操作，也不禁大笑两声，亲自去盛了一大碗菜汤，破例滴了几滴珍藏的芝麻油，端到莫科瑞面前，又给他上了一大盘切片的荞麦面包

莫科瑞吃着这些粗糙的食物，感概万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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