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呐,起来吧。”
小女孩一愣,面前的是一位大姐姐,正微笑着伸手想牵她起来。唔,再躺着好像没出息诶。她自顾自爬起来拍拍屁股,义正言辞。
“我妈妈说了,我长大了不需要人扶。”
淮南望进她坚定的眼神里,不由得笑出声。她一直很喜欢孩子,很喜欢那种天真无邪的气息。
“可是,再大的孩子,也需要人扶。人生道路上也是这样,无论何时,无论一个人有多强大。”淮南轻轻拭去她眼角的泪,“都总归会有需要人拉一把的时候,摔倒了或者不想再站起来了。”
淮南笑得有点像老妈。
“诶…我、我不是有意要哭的……”
“没关系的。不是想哭,是眼泪不听话了。”
坚强的孩子会努力改变现状,而不是哭泣。淮南很明白,她不想哭,那便不哭吧,是眼泪不听话、自己跑出来了。
淮南拿出包装好的一杯皮蛋瘦肉粥。
“喏,早餐。”
狐茗也上前揉揉小姑娘的头。
“很好吃的哦,吃完就乖乖坐着等救援队到来,都会没事的。”
大难面前,我们能做到的很少。
“唯有相信是我们能做到的最重要的事。”
离开老婆婆的店子的时候,淮南这么说着。狐茗默默听着,但是,不敢说话。
她没有资格说话。
“呐,大姐姐……”
“嗯?”淮南耐心听着。小姑娘在衣兜里找了好久,拿出一颗已经因为握太久了而已经些许化掉的水果糖。
“刚刚给我这颗糖的……是你吧?”
*
救援队车辆陆续从连接城郊的高速路驶来,一字在学校门口排开。学校是地震中心,周围高大建筑物的倒塌导致主干路被阻塞,车没有办法开过去,剩下的路要徒步行走,并一路搜救被困人员。
“从这儿到湖畔小区要穿过第五大道,从第三大道左拐……徒步需要大概一个小时,稍微快些的话四十分钟能到。但再往前面,都还有很大一部分地区需要援助。”
淮南帮着给人们发放早餐,狐茗给救援队的分队长解释路况,还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邶城的地图。
“时间就是人命,快去吧。”狐茗从后面退了一把,胡队长借势招呼上队员们一起越过乱石向前跑。许多队员穿着黄色的制服、牵着搜救犬,已经开始了在废墟内寻人的工作。
从淮南正站着的地方看去,橙黄色一片忙碌的身影,真的很能让人安心。
淮南派发完了最后一人份的早餐,对着后勤长微微笑了一下,开口:“没事的,我和狐茗有吃的。”
“嗯,真的谢谢你们。”
后勤长才二十岁,肤色却是在阳光下锤炼地十分健康。他压了压帽檐,好像不太会和女孩子相处的样子。
“待会儿还要空投一部分药品,如果可以的话,你们能帮忙吗?灾情比想象中严重,我们人手严重不足。”
“我们可以的。”
淮南笑得很开朗。她向后勤长道过别,重新回到狐茗身边。后者给粥插好了吸管,递到淮南的嘴边。
“唔……”
淮南吸了一口,笑着做到狐茗身边。
“我们真有默契。”
淮南将口中的粥咽下,三个人坐成一排,手捧着粥看太阳高挂。
“哈,毕竟我们天天住在一起呢。”狐茗揉揉身旁小姑娘的头,“我叫狐茗,她叫淮南,你叫什么名字啊?”
小姑娘咽下了好大一口粥,擦擦沾着米粒的嘴。
“我叫小夕,夕阳的夕。我已经六岁了,和妈妈生活在一起。我……”她的声音小下去,“我没有爸爸。”
小孩子的自我介绍都是一个定式,问一句“你叫什么名字”,就会引出后面所有的自我介绍。狐茗嘴唇微微动了一下,再次揉了揉她的小脑袋。
“这样啊,那,一定要好好照顾妈妈哦。”
“嗯!因为她是我的最后一个家人了!”
小夕很用力地点了点头,下一秒,眼神里又被哀伤占据。
“我很担心我妈妈,妈妈说死了就再也不能见面了……我很怕妈妈会死掉。”
她的话已经有些语无伦次了。淮南知道那种着急的感觉,就像那群孩子在她面前缓缓合上双眼时,那个时候的无力。
“我想去找我妈妈……”
小夕已经站起来了。她的眼泪又开始掉了,她的妈妈平常一定很疼她吧。狐茗拉住了她的小手:“可是我们就这么过去会给救援队的大哥哥们添麻烦的。”
“我一定会乖乖的,不会添麻烦的。”
小夕像发誓一样认真。狐茗还想说什么,淮南已经先一步开口。
“既然如此,那就去吧。”
*
“你们怎么来了?”牵着搜救犬的某个队员擦了一把额角的汗,“这里很危险也很紧张,你们退去开阔的地方,不要擅自……”
“但是你们缺人手吧。”
淮南拍着心口。
“我们会帮你们找人,绝对不会添乱。”
地震过后的黄金二十四小时就是生命的二十四小时。如何在这短短二十四小时内找到更多的人,保住更多的人命,是每个搜救队员的必修课。
那个队员啧了一声,也再没有闲情跟淮南掰扯。
“退后!不要再给我们增加工作量了。”
是没空搭理的意思。
淮南道过谢,和狐茗一人牵着小夕的一只小手,在废墟里穿行。
六月的日头并不留情,初夏的风已经开始有些灼人。但小夕不停,她们两个自然不会抢先说出要休息之类的话。
小夕突然挣脱开了她俩的手。
“妈妈!!”
远处乱石堆里,一只人手从废墟的缝隙间伸出来。再定睛一看,手腕处系了一根红绳。
红绳!那是她亲手给妈妈系上的,因而百步之外,她都能看出来。虽然那只手已满是血迹,几乎和红绳的颜色混在一起。
她奋不顾身地跑向那只手,后知后觉的淮南才跑在她身后,一边大声呼唤着谁来帮忙。
她“咚”地一声跪在那只手面前。
“妈妈,妈妈是你吗……”
她等不到谁来帮忙了,她仅凭两只手刨着石块。她力气很小,但现在,她能使出全部力气救她的妈妈。
“小夕!冷静下来!”
不,怎么可能冷静呢!
她一边不停地刨着,一边眼泪不停地滚落。视线清晰了又模糊,模糊了一秒又重新清晰。试问她怎么冷静,她拿什么冷静。
妈妈,妈妈……
那么努力养活了家的妈妈,无所不能的妈妈,唯一的最后的家人,妈妈,怎么可能就这么死了呢……
察觉到手疼的时候,淮南已经拉住了她,紧紧地抱进了怀中。听到呼声的救援队员已经帮忙救出了人,可是,那“人”的身体已然面目全非。
从淮南手臂的下面,她看到了母亲最后的模样。全身都是血迹,几乎不成人样。
但她还是能认出来,因为那是她妈妈,因为那根红绳是她亲手系上的。
她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
“呜哇……淮南姐姐,淮南姐姐……”
“嗯,我在,我在。”
“我手疼,我手好痛……”
“嗯,我知道,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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