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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父亲母亲跟往常一样抽不开身,我自己一个人回乡下老家过年。过年前倒挺忙,打扫卫生,杀鸡杀鸭,祭祖拜土地,做年夜饭,一天忙到晚,没个空闲。过完年后倒是悠闲许多,闲来没事干,听说下游的提坝放水了,就跟几个堂弟堂妹到小河沟里面摸鱼捉虾,倒不是为了图那野味,纯粹是为了玩。

我拿上网兜,让小孩们拿上桶,才吃完早饭,十点多钟,太阳就很刺眼了,但不热。前几天大风刚把积雨云刮走,田埂上还有些泥泞。到了河边,之前一人多深的水只能淹没到膝盖,借着明亮的阳光能看清水里面的鱼群,伸手下去想抓一条上来,没抓到,水是暖的。

用网兜在水草丛中到处捞了几下,只抓到几条小鱼小虾,不过小孩们倒很开心,抢着要。

捞了许久后,也没捞到什么东西,最后让小四回家拿家里面的白网下来。

在一处开阔的地方下好白网后,让小孩们从上游一路丢石头泥巴下来,把鱼群都赶下来后就拉起网。网上挂着不少鱼,有小鲢鱼、小鲫鱼、居然还有条二两重的塘角鱼,不过最多的还是“大肚鱼”,本地的一种鲳鱼,身体扁扁的,在网眼里扎的到是,这种小的有毒,大的我吃过,两块钱一斤,又腥刺又多肉还少,非常难吃,是种一无是处的鱼,抓到只能丢了。

“去隔壁村,那边有很多罗非鱼还有虾。”

小六说道。

“那边有虾吗?”

我问。

小孩们嚷嚷着答道,

“有,还有毛螃蟹。”

“还有鳖,放假前有同学在那边摸到一只很大的鳖。”

……

“是么,那就去看看吧。”

小孩们一唱一跳地跑在前边为我带路,隔壁村名字叫逍遥村,在小河沟的上游,过了公路就到了。

沿着河边一路摸索上去,没捞到什么东西,水底下有许多枯树枝,而且水很浅,下不了白网,只能用网兜捞,自然捞不到多少鱼。

远远地看到一个拿着网兜的小女孩从山坡上沿着田埂朝我们一路跑来,走近后,站在对面田埂上朝我们挥手,

“哎!!!”

小孩们也朝她打招呼,

“哎!!!”

我问道,

“是你们的朋友吗?”

小六答,

“嗯。”

小女孩走过来后,见到我,似乎是有些怕生,在与小六他们交谈的时候,眼神时不时偷偷瞄向我。

“你们似在摸鱼吗?”

小女孩问小六他们。

“嗯。”

小孩们答道。

接着小女孩看了一下我们桶里面的收获,

“收获有够凄凉的。”

小孩们问,

“那你知道那里鱼多吗?”

“上次黄文辉在哪摸到的鳖,你知道吗?”

……

小女孩拍了拍胸脯,

“那就让偶带你们去个好地方,Follow me!”

小女孩跑在前面,朝我们挥挥手,示意我们跟上。

一路上,小女孩挥舞着自己的网兜,跟堂弟堂妹们有说有笑的。

我问,

“你叫什么名字啊?嗯?”

小女孩脸看着前方,继续玩网兜,没理我。

小六倒是替她答,

“叫暖啰啰,小四的同班同学。”

暖啰啰大概是个外号,意思是抱起来和摸起来很暖的意思。说到小六他们班的同学,我又问,

“你们班上一共有多少人?”

小六答,

“小四和小五她们班有十五个,我和小七班上一共有十一个。”

我惊讶道,

“这么少人的吗?我之前上一二年级的时候,班上有四十二个呢。”

小六说,

“之前我上学前班的时候,班上有十六个人,可是去年开学的时候有五个人去他们父母打工的地方上学了。”

小六看起来有些失望,我安慰道,

“你们现在上的是分校,等你们到了三年级上总校人就多了。”

分校和总校是这样的,几个离的近村子有一个分校,另几个离的近的村子也有一个分校,分校的老师比较少,只有三四个,到了三年级的时候要到村委会旁的小学总校去上。我之前上总校的时候,只有一栋教学楼,人又挤又吵,还有人把尿撒在走廊上,一股尿臊味,还有楼下小卖部垃圾桶散发出的辣条味。后来,我小学毕业后就把那栋教学楼拆了,新建了两栋教学楼,学校也扩大了几倍,有了操场和篮球场。

“听同学说,总校那边也没多少人,其他分校已经拆了,除了我们之外,其他学前班一二年级的人都是在总校上课的。”

“其他分校都拆了?我都不知道。”

小五在一旁答道,

“是已经拆了。”

看来小五小六他们学校被废除也是早睌的事。

走了一会儿,来到一处水沟旁,暖啰啰指着水沟,

“就似这了!”

水沟水不深,能看到底,两头插着树枝,做成一个栅栏,应该是为了防止里面的鱼跑出去。

暖啰啰讲,

“昨天偶在这里看见条金鱼,用网捞了许久都没抓到,可累坏老朽了。”

“所以这些树枝是你插了。”

我问。

暖啰啰转过头看向我,小声地“嗯”了一下。

我看了看水沟,见我不说话,暖啰啰走过来站在我旁边,和我一起看着水沟,

“你准备怎么搞?”

我愣了一下,这还是她第一次主动来和我说话,

“嗯,排干它!”

“好嘞!”

似乎她就在等我这句话,一脸兴奋地从旁边的田里捡起泥块往水面扔,其他小孩也开始效彷,纷纷捡起泥块,被我立即制止。

应该是先沿着树枝垒上泥巴,让小孩子们从田里搬来泥巴给我,我再垒上去。接着是把水排干,当然这份工也是我来做。先在田里挖个坑,再把桶里面的鱼倒进去,然后用塑料桶往外倒水。

忙了很久,冬天太阳下山也快,到傍晚了。水排干后,淤泥里倒是有许多小鱼小虾,几个小孩子都卷起裤腿捡得不亦乐乎,只有小四一个人爱干净不愿下来。

“啊!”

突然暖啰啰大叫一声,循声望去,她指着一处水草丛,

“看!金鱼!”

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水草丛中果然有一条金色的小鱼。暖啰啰说完就扑了上去,可惜没逮到,鱼从水草丛中溜了出来,而且速度极快,我伸手去抓也没抓到,我冲后面边走边喊,

“抓住它。”

哪知那条金鱼竟短时间内连过三人,小六拿拖鞋去拍也没把它拍晕。眼看金鱼就要从泥埂的边缘上溜出去,我冲田埂上小四喊,

“小四拿抄网!”

小四拿起抄网闭着眼往水里一划,正好盖在了我的脸上。

“啊!零哥!”

我拿开抄网,只见金鱼已经从泥埂的边缘溜出去,它正要海阔凭鱼越,天高任飞高之时,暖啰啰已经爬上田埂,抓起抄网,脚丫子飞快地跑向河沟,一抄网就把那条金鱼给捞了上来。

岸上,我们看着桶里面被捞上来的金鱼,其实这条“金鱼”应该不是金鱼,因为它没有其他金鱼那种漂亮的鳍,只有两个手指那么大,跟食指差不多长,这应该是在自然状态下变异的小鲫鱼。

见暖啰啰看着金鱼出神,我问,

“要带回家养吗?”

暖啰啰看着我,

“嗯。”

我从水沟旁找到个塑料瓶,接上水,从桶里把金鱼捞上来,放进去,再交给暖啰啰。暖啰啰看了看瓶子里的金鱼,

“既然要把它当宠物养,偶就应当给它想个漂亮的名字。”

堂弟堂妹们围在暖啰啰旁,瞎起哄般地乱起名。暖啰啰伸出手,示意打住。她拿起瓶子,对着夕阳,眯着眼看瓶中的金鱼,在夕阳的照耀下,金鱼身上的金色要更加浓郁,暖啰啰自言自语,

“如此神圣的光茫,简直快要把老朽的眼珠子都闪瞎了!决定了!你从今日起,就叫河!流!之!神!”

自哪天起,站在阳台上,经常能看到暖啰啰和堂弟堂妹们在田里玩,有时我也会跟他们一起到处瞎逛,毕竟几个小孩在外面没人看着也不放心。我们一起逛了我们村的提坝,莲花池,暖啰啰也带我们到她们村去观光了一下。在几根冰棍的收买下,有效地降低暖啰啰对我的防备心,没事的时候,我们也开始有的没的聊着家长里短的话。

寒假快要结束的时候,一天傍晚,几个小孩们带着一身泥回来,被他们的父母臭骂了一顿。见暖啰啰也是一身的泥巴,我把她叫过水龙头来,帮她洗一下。

“你们干什么去了?一身泥!”

我边洗边问。

“去追大鸟去了。”

暖啰啰答。

“大鸟?哦哦,那些白鹤?”

最近从北方迁徙而来的侯鸟已经陆陆续续都到了,在田间地头到处都能见到这些大鸟的身影。得益于这几年的生态保护,五六年前数量大规模下降的侯鸟种群,这些年来得以恢复过来。

“嗯。”

“抓到了吗”

“没有。”

“那你还弄一身泥回来。”

暖啰啰没有说话,把头扭一边。

见她这副模样,我不禁觉得好笑。笑话,你以为谁没尝试过,早年间,人家里面还有汽枪的时候,打这些大鸟倒是一打一准,可后面汽枪被禁了,小学时候,我为了打这这些大鸟,专门做了把八条皮筋绑成的弹弓,可这些大鸟都皮糙肉厚的很,打在它们身上根本不管用,只有打中头才有可能,但是我又没这准头,可以说小学时,每到春天时,我都会为打落下一只大鸟而做准备,直到上了初中,成为内宿生不常见到大鸟了,才慢慢断了这个念头。

虽说衣服和裤子上还有些污渍,但大体上算是洗干净了。见天色已晚,我决定骑电动车送暖啰啰回家。

暖啰啰站在电动车中间的踏板上,双手抓着后视镜。

我问她,

“确定要这样坐车吗?”

暖啰啰点了点头。

“好吧。”

开慢点就行了。

路上,我注意到暖啰啰的发型很奇怪,便问,

“你这头发谁帮你绑的?怎么这么难看。”

只见她头上,后面绑了两条麻花辫,前面也绑了条麻花辫,叠起用夹子夹住,固定在额头上。非常难看。

“这是我今天自己绑的。”

“难怪这么丑。”

“啧啧啧!”

暖啰啰咂咂嘴,

“这是你不懂了吧,这可是今年的潮流,三阳春辫。”

“怎么可能,就是你自个嗐编的。”

“是真的,真的……”

暖啰啰转过身,电动车失去平衡,差点翻了,我赶忙喊她不要乱动。

车恢复平衡后,暖啰啰问我,

“零哥是在市区里面上学吗?”

“嗯。”

我问,

“怎么了?”

“其实九月份开学时,偶也要到市区上学了。”

看着她一幅忧愁的样子,我问,

“是舍不得小四小六他们吗?”

“嗯。”

我安慰道,

“市里面小学人还挺多的,你应该会交到更多朋友的。”

暖啰啰眨眨眼,没有说话。我继续说,

“市里面也有挺多好玩的,比如电影院,大超市,大商场,这有游乐园,哎,你去过游乐园。”

嗳啰啰摇了摇头。

“是么,里面有许多好玩的,比如过山车,旋转木马,还有摩天轮,就是那种一个大圆圈,上面挂着许多包间,把人慢慢地升上去……”

见暖啰啰一脸不置可否的样子,我也就不说了。

太阳淹没在了西边的山背后,山顶上的余辉旁还飘着几朵乌云;一群鹈鹕叫着飞过我们头顶,引的暖啰啰看了许久;气温下降,在田地里升起一层白雾,路旁的虫鸣和田里蛙叫越来越大声;四周的人家都亮起了灯,远处传来叫孩子吃饭的声音;路上没什车和人,很安静,我们就这样开着车,迎着湿漉漉的凉风,走在乡村公路上。

即便再怎么吹嘘城镇化的好处,也不可否认还是在农村生活的更舒适。高昂的物价,拥挤的公通,混浊的空气,饱受噪声和光污染的住宅环境无不表明,城市绝对不是个适宜生存的地方。几乎所有的大城市都是寄生的,城市不生产任何东西,它所存在的目地便是为了消费,用消费来鼓励生产。可以说中国改革开放的成就便是创建了一个又一个的大城市。

而当厌倦了城市生活的城里人开始怀念起田园史诗般的农村生活的时候,农村正开始消失。

随着人口不断涌入城市,空心化,老龄化的农村,消失是必然结果。可以肯定的是传统的农村生活必然随着父辈这一代人装进一起埋入土壤里。

城市在给人们带来发展的同时,却不法给人们带来舒适的生存空间。生存和发展有时候是对立的。没有钱怎么去要命?可没有命怎么去要钱?

人们对传统农村生活的向往,本质上是对优质生活的向往。从某一角度来说,传统的农村生活并不会消失,即使实体已经毁灭,但它仍会存在于各种诗歌与散文中,在个个作家的笔下不断得到美化,化为史诗,令无数人憧憬和向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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