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胆小鬼的退场方式

“嘀... 嘀... 嘀...”

冰冷的房间内，回荡着有规律的声响。

天花板上的灯饰为宽敞的房间抹上了明亮的白色。

房间的周围摆放着各式各样的机器和设备，而其中，尤为显眼的莫过于吊挂在天花板上的无影灯和其正下方的手术台。

而细看还能发现，手术台上平躺着一名脸无血色的黑发男子。

男子的身上覆盖着一张白布，他虚弱地呼吸着，嘴上所戴着的氧气罩亦因此而被染白...

片刻后，他的右眼微微睁开。

因为感觉和往常不同，眼前只看到了一半的画面，意识迷糊的青年努力地操控着眼皮从而睁开另外一只眼睛，但是他的左眼却无法回应他的期待。

（这...到处是红色的地方是...哪里？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嘴巴上的又是...?）

疑问充斥着男子的大脑，他冷静地分析现状，同时打算把嘴上碍事的口罩拿开。

他的右手一抖一抖地抬起了不到两厘米，然后又无力地回到刚才所在的位置，这是他无法有效控制自己身体的证明。

（...？怎么回事？我的左手...）

男子在右手放下的同时尝试控制另外一只手，但是本应存在的左手现在却已失去了。

不仅如此，他还意识到下半身也没有了知觉，就好像本来就不存在那样。

然而他并没有因此而惊慌失措，可能是他如今感受不到疼痛又或者是他本来就是一个处变不惊的人吧。

而且男子深知慌张只会阻碍自己思考，所以他在压抑住内心的恐慌的同时缓慢地把头部转向了左边，继而分析现状。

他看到的是各种陌生的设备和一个LED屏幕，屏幕上显示着2025-1-11:01的字样。

（啊...已经是这个时候了吗...）

总感觉有什么不得不做的事情等待着自己去做，但是现在他却记不起到底是什么事，只知道必须行动起来。

不过遗憾的是他现在的这幅身体并没有给予他更多的选择，除了把那不灵敏的右手和头部轻微动一下之外，唯一能做的就只有安分地仰躺着。

“呜呜...莲...呜...”

（...！）

男子的右边传来了一阵抽泣声，那嘶哑的声音让他内心一紧。

他努力地转动迟钝的颈部，使头部摆至右方。

下一秒，一个熟悉的身影呈现在青年的眼前并且刺激着他脑内的记忆。

那是一个女子，她有着一头浅蓝色的及腰长发。她的齐刘海遮住额头，而且脸颊旁边的侧发也是长长的，只不过她的头发显然没有梳理过，就像刚睡醒的孩子一样，凌乱不堪。她瘦小的身体随着她的抽泣声而抖动，尽管她用双手捂住了脸部，但男子早已熟知她的身份和面容。

沉睡的记忆逐渐变得清晰。

（啊...别哭嘛...）

脑内的记忆和女子的眼泪一样，不停地涌出，一页又一页的画面像幻灯片一样在他的眼前播放着。

躺着的他名叫莲，南宫莲。而身旁的女子则是陪伴莲八年之久的女友司徒新月。

深爱二次元文化的他们因一首动漫的主题曲从而认识，慢慢地发现彼此有着共同的喜好，然后从懵懂无知的年代他们一直交往至今。

缺失的记忆拼图逐渐找回，莲大概掌握如今的状况。只是还有一个小小的问题困惑着他。

（新月的头发应该是浅蓝色才对..为什么现在她的头发..和房间一样红...）

房间是白色的，新月的头发也是浅蓝色的没错，而现在的莲所看到的却是一片深红又或是粉红色，无一例外。

（是眼睛的问题吗...）

莲的右眼的眼白部分早已被染红，只是他刚才没有察觉到罢了，而现在看到新月时他已经确信了是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

“呜呜...都是我...呜..”

干渴的喉咙挤出了沙哑的抽泣声，新月不停用衣袖擦拭着双眼，时而摇头，时而狠抓自己的头发。她的眼睛因被衣物摩擦而变得又红又肿，脱落的秀发挂在了沾满血液的衣服上。

看到新月这样无助的身影时，莲不是不想出口安慰，只是现在的他并没有开口说话的力气。

这是麻醉药的关系吧，此时的他并不能自由地控制自己的身体，包括嘴巴和舌头。所以他只能默默地平躺在手术台上看着不停哭泣的新月。

（本来现在应该在为新月庆祝生日来着..啊..可恶的卡车...）

莲回忆起了那痛苦的一幕。

那只是和往常一样，他们一起下班，一起去购物，而且为了准备庆祝新月的生日，他们买的东西比平常多了一点。正当他们相伴回家时，一辆约三米高的卡车忽然出现在了他们的身后。

意外总是挑选人们毫无防备的时刻到来，卡车没有丝毫要停下来的意思，无情地冲向他们所在的位置。

莲察觉到身后出现了嘈杂的碰撞声，当他的目光转移到身后时，卡车已经近在咫尺。

莲因惊愕而停下了脚步，身旁戴着耳机的新月也停下了脚步看向了莲。

那一刻，新月看到莲的视线集中在了背后的方向，而且地面也传来了些许震动，正当新月往身后看去时，她已经狼狈地滚落在一旁的草地上了。

莲只是一个随处可见的普通人，他无法像动漫里的英雄一样，抱起身边的新月避开卡车。以他的身体能力，当时的状况只有自己跳开又或者推开新月这两个选项。

而第一个选项对于莲来说是不可能的，可以说是当时能采取的行动只有一种，就是用尽毕生的力气推开新月。

莲并没有推开新月後的记忆，不过他看到新月现在还在自己的眼前，他就确信那时的判断并没有做错了。

（要是平时就有好好锻炼的话...结局是否会变得更好呢...）

《哦？这次你想锻炼是吗？》

（啊...我想...再锻炼一下这麻木的内心...）

莲希望得到锻炼的并不是自己的身体，而是他那颗脆弱的内心，但他深知现在已经太迟了。

（如果我能再坚定一点...像那些热血漫画的主人公一样..那该..多好..）

《不可能，每个人都不一样，只有相似没有相同，这是规则。》

(是呢...大脑应该是被撞坏了吧...)

《除非...》

莲正与一股神秘的声音对话，但他并没有因此而感到疑惑，甚至觉得一切都合乎情理，现在只不过是在自言自语罢了。

为何自己躺在这里？这里又是什么地方？自己的身体状况又如何？莲已经明白这些问题的答案了。

（啊...这下麻烦了...大概要死...）

莲生性冷静而谨慎，他清楚自己确切地收到死神的邀请函了。

——无法拒绝，我将会死去。

冷静的大脑不再听从指挥，擅自开始翻查埋藏在脑海里与新月小打小闹时那欢乐的画面，从而平复如今混乱的内心。

（哈哈...当时痛得差点被送进医院呢...哈哈..啊...啧...真的感觉到疼痛了..）

这不是想象的力量所导致莲感受到了疼痛，而是麻醉的效果逐渐消失。

莲渐渐感受到身体上传来的刺痛，而刺痛逐渐转变为剧痛，感觉像身体上的血肉被一片又一片的削下，骨头被利刃所刮。心脏的跳动因此变得更快，额头上本应被血液凝固的黑发又被冒出来的汗液所沾湿。

（不行了...要抓紧时间...）

“嘀.嘀.嘀.嘀.”

连机器的声音也变得更加频繁，像催促着他把该做的事情赶快做完。

（对..还有保险..麻醉应该过了才是..快给我动起来..我的嘴巴..我的舌头..求你..快...）

“呜呜..都是我..莲..都是..呜...”

一旁的新月依旧哭声不断，话语里夹杂着莲的名字，而且不断地责怪着自己，泪流满面加上那颤抖的身影，就像雨中被遗弃的小动物那样，惹人怜悯。

“保..险金..别乱花..不..哭了..月..”

（说话已经不成句了吗..？新月能听到吗...）

努力一番后的莲终于能开口说话了，他用虚弱的声线说出了缺字的话语，同时担心着新月是否能听见他的声音。

“啊！！莲..我在..我在这里..”

正当莲打算开口再说一次的时候，新月就慌张地回应了他。

新月看到莲的样子後，眼泪又不禁从黝黑的眼眸里涌出。而且大概是害怕伤害到莲的身体吧，新月的手迟迟不敢伸向莲，显得畏首畏尾。

（终于看向我了吗..真是的...）

莲努力地控制着脸部的肌肉，然后把微笑带到嘴边。

“鼻涕..在嘴边..哈哈..好蠢..”

因为莲忽然醒来呼叫她，为了回应莲，新月根本就没有整理过自己的脸。凌乱的头发，红肿的双眼，憔悴的面容，嘴唇上隐约带着血丝，这就是现在的新月。而听到莲的回应後，新月只是呆呆地看着莲，好像还在理解着莲到底在说什么。

“笨..蛋..你知道..现在..是..什么..状况吗？？”

新月说话时不停地吸着鼻子咽呜着，用泪汪汪的双眼笔直地看着莲，而双手依然是摆放在手术台边，犹豫着是否应该抓起莲的手。

“我..当然知道...”

只见莲抬起他那颤动着的右手，尝试着擦掉新月脸上的粘液。

莲的右手只是轻轻地碰了一下新月的脸，然后又再次无力地放下了。当然，莲的手并不能抬至新月的脸颊那高度，那是新月意识到莲打算为她擦脸而刻意地把自己的脸蛋靠了过去而已。

“我只是..先去异世界...还有..说人笨蛋的..才是笨蛋..哈..”

莲一点搞笑的天赋都没有，也不懂安慰别人，现在的他脸带牵强的微笑说着这些戏言只是想凸显自己的精神状态良好罢了，因为他实在不想再为眼前泪流满面的新月增添不安了。

不过死神却是一个不识时务的神。

莲的鼻腔内缓慢地流出一股暖流，鲜红的液体伴随着铁锈的味道缓慢地流到了莲的嘴角边。

（这..是鼻血吗..？啧..）

莲任由鼻血放纵，然后转用嘴巴呼吸着。

“呜呜..不要去..不要..丢下..我..呜呜..莲..不要..不要..不要...”

一旁的新月只是一边摇着头一边用嘶哑的声音拒绝着残酷的事实。

（啊..抱歉啊..真的..抱歉..）

莲的意识变得模糊。

本来现在应该在家里和新月一起看着新买的光碟，吃着用心定制的蛋糕，享受着愉快的假期，庆祝着新月的生日，一切本来都应该如此才是。

莲沉浸在脑内的幻想中。

可是这不讲理的意外却无情地打破了他的幻想，并且痛觉残忍地把他拉回到现实。

（没时间了..意识要...）

手术台上的他只是用刚恢复过来的痛觉维持着意识罢了，假如现在忽然失去了刺激大脑的痛觉，莲将会立马回到刚才的梦境中而且不会再次醒来吧。

“我先去..异世界探险..等你老了之后..再来..”

像拿着坏掉的麦克风说话那样，莲奢侈地消费着他仅余的时间说出儿戏般的话语。同时，眼前新月的身影逐渐变得模糊，莲那仅存一半的视线也被他忽然涌出的热泪所遮掩。

——希望再次看清新月的脸庞。

莲回忆起新月在陌生人面前一副冷淡的样子，听到莲说冷笑话时欢乐的样子，玩游戏被莲吐槽时挥拳过来生气的样子，看小说看到哭的样子，初次主动亲吻莲时一巴掌甩过来那害羞的样子。

而现在的莲只能看到一片模糊的粉红色。

“不要..我..我马上就来..”

新月甩了一下头，用衣袖使力擦了一下双眼，摆出一副可怜的模样，说出了一句让莲心塞的话。

“不..不..都说..等你老了..再...”

尽管莲的视觉已被剥夺，但听觉好像还处于工作状态，他努力细听新月的声音，不漏一字地...

“不要！”

可是只听到任性的两个字。

（真是的...）

莲深吸了一口气。

“不..要你个猪头..别说..这样的话..好好地..活下去..生日礼物..是保险金和袋子..蓝色盒..我先去..异世界..溜达一会..别想..我..咳咳...”

正当莲把话说完时，肺部忽然把剩余的气体排出，血和唾液的混合物一涌而出，吐在了氧气罩上并溅射到莲的脸旁，铁锈味瞬间充满他的肺部和口腔，连呼吸的空气也变得微热。

“啊！！莲！！啊..啊..”

新月绝望地喊叫着，她已经制止不了自己了，她想扑到莲的身上，正当她快接触到莲的身体时，她的动作停了下来。

随后新月慢慢地靠近莲，在不压到莲那残躯的前提上，轻轻地依偎在莲的胸前，感受着莲。

（啊...我真没用...）

莲的右眼流下了悔恨的泪水，因为他清楚地感受到，身体上的新月正在颤抖着。

“抱歉..月..我没能为你..做..什么..”

莲身体上的感觉逐渐变得若有若无，已经分不清新月是否还趴在身上了，只知道身体被一股暖流所包围着，非常温暖。

“不..莲对我很好..是我..都怪我..”

新月的脸贴着莲的胸膛，用颤抖的声线诉说着责怪自己的话。

不过莲已经听不清新月的声音了。

“谢谢你..月..”

莲再也说不出话了，麻木的舌头只感受到热血的味道，很多事想道歉和道谢的，但已不能逐一细说。

“莲..呜..莲..莲..骗子..混蛋..呜..渣男..”

（我要死了吗..我还不想..离开她..我..）

莲翻开了脑内的回忆相册，与新月一同创造的时光依然记忆犹新，喜怒哀乐在莲的大脑内翻滚，但更多的是悔恨和自责的情感。

（啊..好冷..）

一股漆黑的恐惧感在莲的大脑扩散，身体逐渐变得冰冷，心脏放弃了挣扎，倦容上的右眼依依不舍地闭上，然后渐渐地等待着死神的来临。

“嘀嘀嘀嘀...”

机器的长鸣声伴随女子的哀嚎响彻病房。

2020-1-11: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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