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醉酒

G大离市区近一些，也相对繁华，尤其是G大后面的垃圾街非常有名，虽然很晚了，但大家都坚持先吃完再回学校，反正大事已了，嗨个通宵都行。

苏夏离是第一次跟随风诗社的领袖们聚餐，她发现这几个部长和理事完全不是自己以为的内向老实的样子，毕竟上次KTV也不在一个包厢，她根本不知道他们只是五音不全但喝酒个个都是海量。

老邵提议大家先敬季芸：“芸姐，你看我也要叫你姐了，你是最大的功臣，最辛苦的就是你了，敬你！”

季芸瞪了他一眼：“你还是先自罚三杯吧，敢叫我姐，我们社团你最老好不好！”

“哎呀，你们俩别打情骂俏了，我们全体成员一起敬你们两个好不好，来来来走一个。”说话的是宣传部长莫意明，就是上次跟她们一个包厢唱了一会儿又跑了的那个，是个很会说话的小伙子。

季芸笑着端起酒杯站起来，又一把扯起还在挠头的老邵：“第一杯我和老邵敬大家，历时2个半月的活动终于圆满结束了，大家都做的很好，感谢有你们！......”

祝酒词说得这么真情实感，也只有文人才女了，大家都有些动容，直接干掉。苏夏离也不能扫兴，举起来一饮而尽。

一巡过后，大家又回敬了两位大佬，还在等着上菜，莫意明又说：“我觉得第三杯我们要敬一下主持人，今天真是特别棒，漂亮！声音好听！临场反应快！控场能力非常强！可以说给我们Z大长了好大的脸！”

“你们东北人真是又能喝又能说，词都被你用光了，我们还怎么夸啊？”编辑部长怼道。

“你少来了，你们编辑部的不是个个能写会说吗？”

韩笑倒是爱听：“哈哈哈哈，小明，你这么会说话你就多说点！”

苏夏离坐在主桌，站起来不好意思道：“我敬大家我敬大家，特别荣幸能跟你们这么优秀的社团一起做活动，向你们学习。”

老邵用杯子敲了敲桌面：“来来一起吧，小夏你别站着，你们都是同级的，又不是晚辈。”

苏夏离又干了一杯，然后她觉得眼神有些飘忽。

吃了几口菜，大家开始邻座之间互相敬酒了，所幸她一边是韩笑，另一边是个看上去也不会喝酒的妹子。老邵和季芸一起挨个敬酒，像极了某种仪式，大家也应景地起着哄，老邵打压不及，只能任由玩笑。

苏夏离闷头吃菜，渐渐觉得周围的声音越来越远，仿佛全世界只剩下她牙齿咀嚼的声音。韩笑看她有点不对劲，推了她好几次，她才懵懵地转过头，一脸煞白眼神迷离，把韩笑吓了半死：“哇小夏，你不会酒精中毒吧！”

“没......没有，有点晕。”

“这才刚开始啊，你也太菜了！”

“唔......还好...还好，可能是喝太快了，一会儿就好......”苏夏离坚挺着继续吃菜。

老邵和季芸过来敬酒了，韩笑说：“老邵，芸姐，我替她喝了吧，她已经不行了。”苏夏离一听韩笑说她不行了，努力恢复正常地站起来：“去去去，半瓶啤酒我怎么就不行了，你一边去，老邵和芸姐的酒我怎么能不喝呢。”说完也没反应过来这句话有歧义。

老邵在关注她的状态没留意其他，倒是芸姐笑着低了低头：“小夏，你喝了多少啊，上次K歌喝得也不少，我以为你酒量可以的。”

韩笑认真道：“芸姐，这次酒杯大啊，而且连喝三杯......哦......是一整瓶了。”韩笑弯腰找到脚边的空瓶展示给他们看。

老邵关切地问：“小夏，你别喝了，脸都白了，韩笑你去给她叫一瓶牛奶吧，解酒的。”

苏夏离表示拒绝：“哎老邵，我真没事儿，就是喝得有点急，缓一缓就好了。”

“不行，你听我的，别喝了，韩笑你看着她。”老邵很坚持。

“好的，没问题的，我去拿牛奶。”韩笑准备去前台，被季芸拦住：“我去吧，你看着她。”

苏夏离被摁在座位上勒令吃菜，她无奈地笑了笑：“真的只是喝急了有点晕，我现在都好了。”

老邵嘱咐了几句，又去敬其他人了，季芸拿回牛奶给她，拍拍她的脸蛋，像邻家温柔的姐姐那样，告诉她女孩子要知道自己的酒量，不要逞强。

也许就是在这一刻，苏夏离放下了对季芸的芥蒂。原本她还觉得季芸会是她的强敌，但是最后出现的赢家，她听都没有听说过，真是好笑，她终究是不了解他的。

事实上醉酒这种事情，缓一缓并不会好起来，即使喝了牛奶，苏夏离仍然越来越混沌。人在混沌里，总是想起一些对自己有较大冲击的事件，比如，她的奶奶去世，那一年她还很小，甚至不记得自己有没有哭丧，然而突然想起来当时大家都在哭而自己愣在当场的画面，竟然有点失控地想流泪。

韩笑亲眼看着她从嚼着牛肉到面色凝重再到泪流满面，心想坏了要发酒疯了，赶紧给她擦掉眼泪：“小夏，你怎么回事，快收起来收起来，淡定淡定，我带你回去，很丢人啊先稳住好吗？！”

韩笑胡乱给苏夏离套上围巾和帽子，跟各位匆匆辞行：“这位不胜酒力，就不陪你们了哈，我得赶紧送她回去。”

老邵和季芸也发现异样，一起起身送她们两个出去。苏夏离被韩笑和季芸架出来，吹了冷风，感到胃里一阵阵翻涌。老邵看她难受的样子，上手帮她解掉了围巾，果然舒服很多，原来刚才是被勒的缺氧了，韩笑这个蠢女人，还不如老邵会照顾人。

因为放寒假的原因，后街的出租车也少了很多，四个人跺着脚哈着气等了很久也不来车，老邵说：“季芸你先进去，你穿的太少了。”

“我不冷啊，刚才喝了酒，热着呢。”季芸不想回去。

“你喝的是啤酒又不是白酒，还能暖和？”

“我心里暖和，不可以吗？”

“可以可以，你是老大，人人追捧的芸姐，Z大第一才女！说什么都对！”

季芸用脚背踢了一脚老邵的膝弯：“是不是章秋现在没时间教训你，你皮有点痒啊！”

邵远扬的表情在寒夜里凝固了一瞬，又展颜道：“说得好像他打得过我似的，现在没有他撑腰，你也说不过我！”

尽管脑子不好使，但苏夏离仍然听清了章秋的名字，她也觉得很奇怪，她是怎么做到在模糊的对话中辨识出这两个字，从前又是怎么在如蚁的人群里一下子就能找到他的身影，而且这个技能从没在别人身上奏效过。

这是她第一次醉酒，说到底根源还是那个人，她的确准备放纵一次，用这种拙劣的方式。韩笑把苏夏离扛回了宿舍，还好不是空无一人，欣姐还在，她去北京的火车只买到了明天的。看到苏夏离这么狼狈地回来，妆也没卸，盘起来的头发此刻被帽子揉得一塌糊涂……

“这是…这是怎么啦？”欣姐摊开两手不知道如何应对。

“喝大了，小夏同学酒量不行，三杯倒！”韩笑和欣姐一起把她放在椅子上，苏夏离看了看她的台灯，明白自己回到熟悉的地方了，舒了一口气般的趴在桌子上呜呜哭起来。

欣姐一脸懵圈，转头看着韩笑淡定地脱去外套，准备找毛巾给她洗脸。

“喝多了，那……怎么还哭这么惨呢？”欣姐拿过毛巾递给韩笑。

“想她奶奶了好像，我也听不明白她说了啥。”韩笑露出同样懵圈的表情。

欣姐皱眉道：“她从来没跟我们说过她奶奶的事情，是怎么啦？”

“嗯，好像是她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应该就是想奶奶了。”

欣姐心疼地摸了摸苏夏离的头，又去拿了脸盆，打了热水，和韩笑一起帮她梳洗。

卸完妆洗完脸，苏夏离竟然清醒了很多，她抬头看清了眼前的两人，心里一暖，冲两人展开了一个大大的迷离的笑容。

又上下摸了摸口袋，喊道：“我手机呢？”

韩笑掏出来递给她：“在这儿呢。”

苏夏离拿过手机，艰难地摁来摁去，然后停下来，发着呆。

韩笑怕她喝多了乱打电话，一直盯着她的手机，见她把章秋的号码翻了出来，心提到了嗓子眼，一把抓住她的手：“小夏你干嘛啊，你不会要打电话吧，这三更半夜的打扰谁都不好吧！”

苏夏离没反应。

欣姐闻言凑过去看她的手机屏幕，停留在章秋的号码一栏，越发摸不着头脑。

“没……放心……我很清…醒…”苏夏离吐出的每一个字的长度和音调都不对劲。

“你清醒个屁，手机给我保管，否则你会后悔死！”韩笑说着要去夺过手机。

苏夏离躲开她，把手机塞在怀里，缓缓将头靠在桌角，喃喃道：“我…删掉他。”

一滴泪从鼻边滑落，她刚好背着台灯和宿舍顶灯的光线，把悲伤隐藏起来，让人无从安慰。

欣姐似乎觉察了什么，替她擦了擦眼泪，说：“小夏，没事，谁喝多了都这样，没什么的，睡一觉，明天起来就好啦。”

她也是这么对自己做心理暗示的呢，可是毫不奏效，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每一个醒来的早晨，她都感觉到自己心里洞穿的疼痛，然后就开始胃痛。这些痛觉也不是她自哀自怜，她以前并不知道会有这么难过，大概是因为她从来没有失去过什么东西吧。

苏夏离突然伸手紧紧抱住欣姐，放声大哭起来，仿佛要把陈年旧痛所有的难过都一次性哭完。

欣姐摸着她的头安慰道：“没事没事，哭吧，能哭出来也是好的，不要憋在心里。”

“欣姐……我有件…事情…骗了你们……”苏夏离突然嗫嚅道。

“什么事情啊？”

“那天……你们问我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我说…是邵远扬。”

这下轮到韩笑惊掉下巴，她弯头直盯着眼前这个蠢女人。

“其实，我喜欢的人，是……章秋……”说到他的名字，她的尾音都颤了。

“……是…章秋啊……”欣姐差不多猜到了。

苏夏离松开欣姐，抬头深吸一口气，突然勇敢了起来，原来承认这件事，也没那么难以启齿。

“那……那你骗我们有什么意义呢？我们这儿又没人喜欢章秋。”

“我也不是想骗你们……我只是不想让人知道我暗恋他……”苏夏离嘟着嘴说道，她的嗓子已经哑了，却显得有点可爱。

“暗恋章秋，很丢人吗？”

“不是……”她扶着额头，努力想要说清楚些什么，但是强烈的眩晕让她语无伦次，“不是丢人，是我不配……他太好了……每次见到他……我都有那种低到尘埃里的感觉，我觉得我不配……就是我所有的令我骄傲的东西，在他面前都变得不堪一击，我觉得，我不配……”她怕她不配，更怕他们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个人，让人平白笑话。

冉欣欣惊讶地看着苏夏离，原来不论怎样叱咤风云的人物，在暗恋的人面前，也永远卑微如尘。这一幕从此成为三人之间的秘密，没有人提起，苏夏离自己也不记得。

她替苏夏离擦了擦脸：“你怎么会这么想呢，你很优秀啊，他只不过是大一届，有更多阅历而已，我们平常说的那些话，只是开玩笑啊。”

“因为……他不喜欢我……”

“你怎么知道他不喜欢你？”欣姐和韩笑几乎异口同声。

“呵～”苏夏离苦笑：“我虽然迟钝，但喜欢我的眼神还是能分辨出来的。”

“你总共才见过他几次额，太武断了，你真是……唉我也不想骂你了，你就轻贱自己吧，反正他已经跟别人好了，你也别想了，赶紧翻篇！”韩笑气的又开始翻白眼。

欣姐问道：“所以章秋知道吗？”

“不知道！他最好永远都不知道！”韩笑最受不了苏夏离这副无可救药的样子，又转过脸对欣姐吐槽：

“我早就给她要来了手机号码，让她有所表示，但是她到现在也没跟人联系过，好了，他有女朋友了，她又在这儿哭哭啼啼的，早干嘛去了！”

“而且我真的不能理解，你居然骗大家说喜欢老邵？”韩笑对着苏夏离质问道。

“因为是假的，我不怕啊，就算他知道了，也……能说的清楚。”

韩笑摇摇头，只和欣姐说话：”“我觉得她根本也没有多喜欢章秋，也就是他突然有女朋友了，她一下子接受不了。”

欣姐顿了顿，又安慰道：“没事没事，你爱喜欢谁就喜欢谁，谁一辈子没暗恋过几个…几个帅哥呢？”

“那她就这么放弃了是吗？”欣姐问韩笑。

“还能怎么样，她又不会抢回来。”

苏夏离最后一行眼泪无声滑落。

韩笑临走前揉了揉她的头：“你啊你，你少看点张爱玲吧！矫不矫情啊！”

走到门边又想起来叮嘱欣姐：“欣姐，你把手机拿过来保管，别让她胡来。”

欣姐点头答应，心里却想着，感情的事情，胡来一次，又有何不可呢。

苏夏离终究是端方自持的，即使醉得什么都忘了，也没有做任何出格的举动。

这件事情终于在这个学期的最后一天，这个寒冷的冬天，随着一次彻底地宣泄画上句号了。当然，只是苏夏离一厢情愿的想法。有很多她不知道也不能掌控的东西在潜滋暗长，在漫长的时间里发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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