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凛冬。
这年的气候比往年暖和得多,和煦的阳光从窗户斜射到桌面,照出一块透亮的小三角。圣诞节刚过,课桌上堆满还未处理的平安果和圣诞礼物。讲台上,数学老师唾液横飞,勤勤恳恳地播撒知识。杨超越心情不好,神色恹恹,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侧前桌的短发女孩在偷看“绝对时尚”最新一期杂志。她也买过这本,因为这期封面是X-F的四个哥。
那一年,刚上初一的小星也,跟随着大众追起了星。
学校近六成的女孩子是X-four男团的小粉丝,桌子上贴满了X团的海报和贴纸,桌肚里塞满偶像的各种同款。
X-four男团于2012年六月份正式出道。
x,代表未知,无限;four,代表组合里的四个人。
哥哥们颜好歌好,出道即巅峰。他们的出道曲《野性难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路响遍大江南北。
杨超越撑着脑袋跟着短发女孩欣赏了一会哥哥们的盛世美颜,好不容易熬到快放学,吴宣仪突然用手肘碰了碰她。她回过头顺着吴宣仪的视线提示往走廊外看,教室外站着个高挑的女生,是她没有血缘关系的堂姐,杨肸子
杨超越皱着眉收回视线,她才和杨肸子闹过别扭,此时根本不想见到她。
杨超越众星捧月长到13岁,从来没有真正讨厌过谁,杨超越是第一个突破她忍耐极限的人。
她不怕跟人正面刚,就怕对方来阴的。杨肸子这烦人精,最爱背地里搞小动作,“尽心尽力”地和爷爷奶奶打她的小报告,装的一朵清纯不做作的小白花。最可恨的是,小白花每次都要表现出一副“我是为了你好”的冠冕堂皇模样。
杨肸子身世可怜,才两个月大便被亲生父母扔在路边自生自灭。杨超越的姑姑有一段为时一年半的失败婚姻,和丈夫离婚以后,没了再嫁的心思。离婚时,她和前夫还未有个一男半女,于是就去孤儿院领养了个女儿回来。
杨家的大人对杨肸子怀有几分怜惜和恻隐之心,平时都让超越让着她一点。超越听话地让了,不争也不抢。可是杨肸子压根没有一点被超越温柔以待的觉悟,天天在长辈面前飙演技,告状污蔑样样精通。整的杨超越跟恶毒女配似的,在旁人眼里,她俨然成了恶毒妹妹代言人。
杨肸子来了杨家以后,成了那个“别人家的孩子”,学习好,听话乖巧。小超越很早以前便悲伤地发现,在杨肸子的反衬下,爷爷好像没以前那么喜欢她了。
杨肸子比超越大了整整五岁,在读高二。两人的学校隔了两条街,杨肸子现在还不用上晚课,每天傍晚杨家的司机会先来接早十几分钟放学的超越,然后再去接杨肸子,送她们一起回孟家老宅。
杨超越还没想明白为什么杨肸子这个点会出现在这里,放学铃便响了起来。
昨晚某人打小报告害她被爷爷用戒尺打了两下手心,杨超越手心到现在还疼着。她胡乱地收了几本书在背包里。吴宣仪愤愤不平地说:“她不好好学习考第一,整天盯着你干什么啊?狗皮膏药一样,甩都甩不掉。”
“我哪知道。”杨超越把书包里的杂志和偶像同款衫塞进桌肚,这些东西带回家被老爷子发现,就不是打两下手心就能了事的。
她敛下卷翘浓密的长睫,情绪有些低落。昨天逃课去黑网吧看演唱会直播是她有错在先,所以这会她心里既内疚又难受。
2012年只剩下三天,世界末日理论应该不会成真。杨超越思维跳跃,担心完地球会不会毁灭,又想起QQ空间里刷屏的演唱会小视频,然后联想起了她被禁足在家的手机。
因为上学错过哥哥们的首次演唱会,杨超越觉得错失了一个亿。这会连手机都上交,以后的追星之路更艰难了。以后她一定要亲自去哥哥们的演唱会现场,身临其境地感受他们的光与热。
两颗小青梅聊着偶像走出教室,并不打算搭理某个杵在楼道里的心机girl。
杨肸子若无其事地跟上她们,她当然知道杨小公主不待见她,更清楚杨超越因为昨晚被外公打了郁结在心。越是知道,她越要黏住杨超越,以胜利者的姿态俯视她,膈应她。
教学楼后面就是停车场,在私立初中,像杨家和吴家这样每年给学校砸钱的豪门望族,接送的车可以直接开进学校。
刚走下一楼,学校广播放起X-four的新歌《长线》,今晚的校园之声播音员是同道人,夹带私货。听到伴奏,杨超越翘起嘴角,跟着旋律小声地哼了起来:“……拽住长长的线,走过转角的街口,抵达有你的彼岸……”
超越正处在变声期,甜美的嗓音自带沙哑。不得不承认,小公主不仅人长得漂亮,声音条件也相当优秀。
杨肸子有点酸,在杨家的交际圈里,好成绩比不过漂亮脸蛋和高贵气质。杨超越不过才13岁,惦记她的男生已经可以装几卡车,那些二世祖经常为了她争得鼻青脸肿。
想到这,杨肸子脸色发沉。三步并作两步追上杨超越和吴宣仪
三人穿过熙攘的人群来到停车场,然而杨家的车并没有在那里。杨超越本来不想和杨肸子说话,但她没带手机,无法联系到黄正,只得转过头问:“黄叔叔呢?”
杨肸子说:“车停在北门外。”
杨超越疑惑地皱起眉,北门是学校的后门,连着一条杂乱的长街,杂乱拥堵。没有家长愿意把车开到那边。吴宣仪本来已经走到她家的车边,听到这话,又折了回来,和超越一起戒备地看着杨肸子
杨肸子扯了扯嘴角,她五官有些寡淡,长相不算出众,不过身材倒是不错。两个还没怎么发育的小孩只得被迫仰视着她,让杨肸子产生了一种莫名的优越感。她挺了挺脊背,笑着说:“怕姐姐把你卖了?”
杨超越没好气地说:“谁怕谁是狗!”她接受了杨肸子的挑衅,和吴宣仪道别两句,率先迈步朝北边走。
宣仪不放心,杨肸子虽然不会卖了超越,但她曾经故意把仅四岁的超越丢在人口杂乱的游乐场,小超越差点被人贩子带走。于是,她走到车边对司机叔叔说:“李叔叔,你先回去,我今天想跟超越一起走。”
司机说:“太太让你早点回家。”
吴杨两家住的近,两个孩子经常互搭顺风车。但是两人昨天装病逃学出去黑网吧的事情败露,两家家长私下商量暂时不让她们放学一起走。
宣仪有些无语,“我们已经知道错了,逃学是不对,但我们就逃了一节体育课啊,至于吗?”
杨肸子那个大喇叭,死后该被割舌头的。
司机转述吴宣仪妈妈的话:“太太说你们这次逃体育课,下次就敢逃数学课。”
吴宣仪不打算和他争论,话锋一转:“黄叔叔今天怎么先去接杨肸子了,还把车开去北门外?”
“老黄今天没来……”
宣仪懵了一秒,随后紧张起来,杨肸子不会真把超越卖了吧!
看她一脸急色,司机赶紧把后半句话说完:“老黄好像生病了,今天是他儿子来接。”
宣仪松了口气,小声嘀咕道:“黄明昊回来了啊。怪不得要把车开到后门,开进学校怕是要引起轰动。”
*
杨超越戴着耳机,刻意走得很快,与身后的人保持距离。冬日傍晚的日头蒙着一层冷淡的雾气,低调的越野车停在光秃秃的树桠下方。
杨肸子的目光落在驾驶座上,少年的黑色运动服拉链拉到尽头,隔着距离,棱角分明的五官笼在朦胧的光线中,比画报上的精修照片还精致诱惑。此时多情的眉目微敛,神态慵懒。
她计算着距离差不多,开始说:“你不该气外公。”
孟星也耳机声音不太大,听得见,不过她没接话。
“也应该体谅黄叔叔,别拉着他陪你一起撒谎。”
不知道是错觉还是什么,杨超越感觉手心比之前更疼了。额角的经脉跳了跳,不过她理亏在前,依旧没说话。
杨肸子继续说:“你不用对我这么敌意。我又不会跟你和丞丞哥哥争家产,杨家的东西,我什么都不会要。不是每个人都稀罕那些东西。”
说着话,她们走出校园。后街多是低矮的居民房,墙外风力徒然变大。
“哦。”杨超越拉高毛衣领,扯下一边耳机,火气直窜,语气也呛了起来:“那你不要住我家的房子,也不要坐我家的车啊。”
戴耳机加生气,分贝比平时大,小姑娘带着薄怒的声音混入呼啸而过的风里,传到车边,黄明昊闻声收起手机,慢悠悠抬眸看向前方。
杨超越没注意到外面停着的不是杨家的车,依然盯着杨肸子,毕竟年纪还小,经不起激,话语火.药味十足:“这些话去跟爷爷和哥哥说。你不稀罕,我稀罕。”
她话音刚落下,不远处传来一道沉闷的关车门声,杨超越循着声音扭过脸,当即愣在原地,脑子一下子空白了,自然发现不了杨肸子脸上闪过的得逞笑意。
黄明昊单手插兜站在车边,一身黑衬得人格外高瘦,不咸不淡地说:“这是我家的车。”
杨超越面皮微热,MP3里刚好播到黄明昊唱的部分,他的声线低沉深情。虽然知道自己是中了杨肸子的计,但从他口中听到这样的话,杨超越忍不住地失落。
从小到大,这样的场面不计其数,他好像更护着杨肸子。小孩子的世界里,讨厌和喜欢会划分帮派,连带着对黄明昊也带着丝敌意。
但是她从小就是个颜狗,喜欢黄明昊这样的帅哥哥,特别是他出道以后。其实她也想黄明昊喜欢她。只不过似乎绝大多数时候见面,都会让他看到她的不优雅和“无理取闹”。
托杨肸子的福,她在黄明昊那里形象一直不光明。回忆如潮涌,杨超越觉得难堪和委屈,恶狠狠地瞪了眼杨肸子之后,扭头就走。
刚走没两步,看到她的小青梅迎面走来,她心一暖,有了支援,底气足了一些,停下脚步转身,像个不服输的战士:“我跟宣仪一起回去,你们随便。”
说完拽过还有些搞不清状况的吴宣仪原路返回。结果没过两分钟,超越就开始后悔了,后悔给杨肸子留了一个和他单独相处的机会。
吴家的司机说黄叔叔今天生病了。杨超越四岁就失去了母亲,那时她在读幼儿园中班,之后不久,家里给她聘请了一个专属司机,上下学接送,节假日带她出去玩。黄叔叔和她感情很好,最后杨超越没跟宣仪一起回家,在水果摊挑了点水果,自己打车去了黄家。
黄明昊把杨肸子送回杨家,和杨家人说明了情况,又去了趟超市。回到家看到桌上的东西知道有人来过,随口问了句,意外地听到杨超越的名字。
母亲说:“刚走不久,从后门走的。”
黄家是三层的独栋小楼,在一条残旧的步行街道上,一楼是黄母经营的店铺,卖刺绣品。黄明昊走到阳台上,看到渐渐走远的小不点。太阳完全西落,远处的山峦延绵,成了二维的墨画。
小姑娘一身暖和的冬装,编着精致的编发,停在了一个气球小贩面前,买了一个气球拉着。黄明昊返回客厅,跟黄母说了句“不用等我,先吃”,便出了门。
不远处有一个游乐场,黄明昊怕跟丢,一路走的急,看到杨超越走进游乐场时,他的额发已被汗水浸湿,凌乱搭在如剑的眉上。
超越挺难过的,不止因为黄明昊的那句话,还因为爷爷头一回打了她。她把爷爷气得血压都上来了,还好吃了降压药之后稳住了。
眼圈有点泛红,没注意到前方有两个举着水枪打闹的小皮孩,被不轻不重地撞了一下,还被其中一个熊孩子喷了一脸水。气球没拉稳,飞了。
她没去追,也没多喜欢,只是看那老伯手里还有好多气球,大冬天的,虽然不怎么冷,但她还是没忍下心视而不见,于是就去买了一个。
杨超越从背包里拿出纸巾擦了擦脸。她本来没有哭,回头看到黄明昊的时候,不知怎么,眼里的水汽终于凝结成滴,一下子就掉了下来。
杨超越才不理他,走到旁边的台阶上坐下。黄明昊在她面前蹲了下来,澄澈的目光细细打量她带点婴儿肥的稚嫩脸蛋,最后笑着说:“气球丢了,我给你买一个?”
“……”
“我送你回家?”
“……”
杨超越安静看着面前的帅哥哥,他居然还在笑:“生哥哥气了?”
“……”
“我跟你道歉。”杨超越说话的声音跟他唱歌一样抓人耳朵:“你说句话,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这个诱饵实在太过诱|惑,杨超越忍不住开了口:“什么秘密?”
“我耳朵很灵。”黄明昊说完,笑了下。
“……”
杨超越认真看着他,一时没反应过来,这算什么秘密?接着听到他说:“所以那句话是开玩笑的,没有说你不好。”
杨超越眨了眨眼,脸上雨霁天晴,终于浮现出一点笑意。
原来,他都听到了。
笑过之后,杨超越才发现,他们离的很近,这会安静下来,冰冷气流中浮动着他衣服上的洗衣液味道。他几缕微湿的发搭在眉端,还能看到根根分明的睫毛。眼尾深刻的曲线微微上扬。好像是错觉,他茶褐色的眼底尽是温柔,那里面藏着他的心软。
不知怎么,她忽然想起那句写在笔记本首页上的话――星河滚烫,你是人间理想。
那时的超越,还不知道这句话在后来烂了大街,那个年纪,她把这句话当作宝贝和信念。
她很容易就消了气,可还要故意端着面子,假意说:“我们来猜个拳,然后我就不计较了。”
“嗯。”黄明昊直接答应,“然后?”
“然后,输的人答应对方一个事儿。”
黄明昊大概是真因为把小公主弄哭而感到愧疚,大方说:“不用猜。你说,我都答应。”
“真的?”
“嗯。”
跟着黄明昊在浅淡的夜色下慢慢往步行街方向走。路过纹身店时,杨超越停了下来,侧仰着脑袋看着他。
“嗯?”黄明昊低头,见她笑得像只偷腥成功的野猫,肆无忌惮地品尝胜利果实。反应了两秒,看了看里面不太正规的装修,微微弯腰,商量的语气:“哥哥怕疼。”
“你说的。”杨超越铁了心,想在他身上留下点什么印记,誓要做最大的追星赢家。
小姑娘漂亮的不可思议,乌眸黑发,唇红齿白,皮肤白皙的能反光。这一刻,黄明昊脑海里印出第一次见到她的场景,那时她还不到五岁,粉雕玉琢地站在他面前,声音还有些奶,很认真地做自我介绍:“我叫杨超越,也叫越越。”
自己嘴欠惹哭的,再无理的要求也得受着。黄明昊直起身,迈开长腿,转进了旁边疑似黑店的纹身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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