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故人相见

　　摸着这一头如墨的黑发，林意欢当真无比满足。至少不用还没上擎顶山，就被路人围观，然后再引一大群修仙的门派过来把她先给灭了。

　　想想出门时，林长安和二娘看到她一头黑发面色如常时有喜有惊的表情，当然，喜的是林长安，惊的是她二娘。她虽确信自己这通变化天衣无缝，但看她二娘还是一副惊得没了魂儿打算出去找师傅的样子，就寒冰冰地给留了句话：“敢出去胡说，我绝饶不了你！”

　　走了一阵，她忽然停下了，心道：“林意欢啊林意欢，你是不是笨啊！变都变了，你居然变的还是本尊。真是太没天理了，唉，没！救！了！”边拍着脑门也不看路冲着前面就走了。

　　天晓得她多想生成个男儿身，好不容易有次机会吧，还就这么被她“唉”一声给糊弄没了，鬼知道她是想还是不想。

　　一路平坦，前无拦路的虎后无追人的兵，说是平坦倒不如说是平淡或是无聊。林意欢除施助行术法加快脚程用变化术维持本尊人相外，偶尔路过一个花楼或是赌坊，心痒手痒之下也会换个男相进去坐坐。她不玩儿，真的就只是进去坐坐。

　　去擎顶山的路上，林意欢还听了两则新闻：一是擎顶与峨眉突然两相交恶；二则是慧音师太的一些……陈年旧事。

　　说是啊，这慧音师太做弟子时，有一回下山历练的途中救下一名男子，按照说书话本的经典桥段发展，这二人迅速坠入爱河，成双出入。可好景不长，那名男子忽然不辞而别。慧音师太万念俱灰，偏生就是在这时候却发现自己已经怀有了那男子的骨肉。女人嘛，都是感性的动物，慧音师太平时连只蚂蚁都舍不得踩，更何况是个还未出世的无辜孩子。她在山下待了一年，十月怀胎生下孩子，却不得不含泪将这孩子托付给了一户农人家里，自己则回了峨眉山。

　　美谈也好谣传也罢，不过是传得沸沸扬扬顺耳一听的东西，据说擎顶峨眉两相交恶跟这事儿好像有点儿关系，但究竟是什么关系，林意欢就说不清楚了。总不能这一则温情曲是从擎顶山流传出来的吧？

　　林意欢这会儿还是男子皮相，身长玉立谦谦琢琢，如此负手一面走一面笑一面摇头，街上几名女子红着脸看她，有几个甚至还激动得晕过去。

　　不多时，一女子媚着声音吆喝她：“哎，公子！”

　　这声音听着耳熟，她便转头过去看，见一个穿着妖艳的女子骚里骚气地甩着绢儿扭着不甚细的腰肢从门前台阶上提着裙子朝她小碎步跑下来。正是花满楼那位屹立不倒的妈妈。

　　妈妈两眼放光地看她：“公子，里面歇歇脚，我找我们这儿最好的姑娘陪您！”

　　其实她心里都直发颤：梅城是个小镇，十天半月也不见个有模样的人来，早些时候还能见见擎顶山那位，运气好还能多看几位。可近年她生意不好，不光擎顶山那位按时按点夜夜都来的不来了，连擎顶山上一众弟子也见不着影儿了。如今见个如此标致的人物，就是擎顶山上也挑不出来，她岂能放过？

　　林意欢抬头一看门上那匾上金灿灿的“花满楼”三个字，微微一笑道：“多谢妈妈这一番好意，只是眼下我，咳，小生另有要事，来日得了空必定要来好好拜访。”

　　不拖泥不带水，说完转身就走，妈妈还在她身后急得“哎”了好几声。

　　出了梅城镇，眨眼的功夫到了擎顶山脚下，远远便能看见那三十六座气势恢宏的宫殿上清光绕转，在太阳下照着镀了一层浅薄的金色。

　　时值春日，梅花大多凋谢，迎春花竞相开放，暖洋洋的春光映在路道上和两边草丛树林里，亮堂堂但也困人得很。

　　林意欢手遮着太阳懒懒地拖着步子往前挪，正走间，听旁边稍高些灌丛后刀剑相击一阵好斗，乒乓之声断停，一人怒喝道：“冯肃君，你要执迷不悟到什么时候！宫主之位对你来说当真就那么重要，你就为了区区宫主之位，甘心入魔道！”

　　声音耳熟，她这是回山挑上好日子了还是触霉头了？

　　她弯腰从那丛灌木里拨开来一条缝儿，望进里面。地上一人斜坐在地上，一身碧青的衣裳，雪白的领口微斜，露出来一段白皙的脖颈，面上一派黑沉，怒目对着她这边，眉心一点暗红。正是上官肃心。

　　一人踏着黑靴贴近这丛灌木走过来，黑影在地上一摇一摇许久才映在了上官肃心身上，原来上官肃心方才不是在看他，而是在看着他对面的人。那黑影再往上官肃心身上爬上去一些，一个墨蓝色人影便挡在了林意欢拨开的那个小洞前。

　　她弯腰往上直了直，那人却像故意跟她作对似的，轻轻柔柔地蹲了下去，抱着胳膊，不阴不阳地笑着对上官肃心说：“师兄啊，区区宫主位，你自然不会在乎，那是因为它就在你手里呀。”

　　他说着话，一手在上官肃心的脸侧很亲昵地刮了刮。上官肃心脸上一抽，身体不由自主地扭动几下，喝道：“冯肃君！”

　　林意欢这才看清楚，原来上官肃心斜坐在地上，上半身却是紧紧挨在一起的，就像是被绳子捆束了一般，僵直得不好动弹。

　　冯肃君嗤笑一声，收了手：“师兄以为我想做什么？”陡然一冷，“论天赋，我比你强千倍万倍，我每日勤加修习，可师伯从来不会正眼看我一眼，而你每日只是吃喝玩乐，师伯却将心法传给了你，将宫主之位传给了你，凭什么，凭什么！？难道就因为你才是宫主的徒弟，而我，只不过是个旁系弟子？”

　　他吼得声嘶力竭，吼了一会儿似有些精疲力尽之感，总算稳了下来。上官肃心一直平静地望着他，忽然道：“你想过当初为什么我师尊要给你改了这个名字吗？”

　　擎顶山百年大派，自有一套成形的规矩，尤其是在传宫这样的重大事件，自然慎之又慎，丝毫不能马虎。各宫宫主归隐或离世前，会在自己宫里物色合适的弟子，确定下任宫主后，便会依据三十六宫开山先祖留下来的三十六个字按辈分为这名弟子取字更名，以此表示传人一经确定，不可随意更改。而后，便将自己宫中所承袭的传宫之物，教授给准宫主。至于，这传宫之物究竟为何，除了宫主其他人并不曾亲眼见过。

　　若以名号来论，林意欢猜想上一届弟子应该是排到了“肃”字。看看“肃寂”、“肃言”、“肃心”、“肃君”等等这些名字，依此类推，那么再上一届的字，就应该是“静”。

　　冯肃君愣了半晌，上官肃心接着说：“因为师尊当初属意的宫主人选是你呀！”冯肃君抬头看他，摇摇头死盯住他看，“可你呢？你修习邪术亲手杀了权师叔。他是你师尊啊，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他从小教你养你，难道都不如那一个虚位来得重要吗？是，你做的滴水不漏，可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冯师弟，回头吧！”

　　冯肃君沉默不语，突然暴起一手锁住上官肃心咽喉，看上官肃心脸色变化，一声嗤笑收回了手：“你以为，我会信你吗？师兄，这么多年，你真是一点儿长进也没有，怎么还那么天真呢。”

　　他对着上官肃心勾勾手指，上官肃心身上原本空无一物，此刻却显出来一道一道肉色的绳子，紧紧地勒着，越缠越紧，最终从上官肃心面侧伸出来一段绳子。如果这是一根绳子的话，那也应该是个有生命的绳子，因为在上官肃心面侧的那段绳子上长着颗小小的像人脸似的脑袋，嘴角挂着笑，森白的牙齿中两颗又细又尖的长牙反射着阳光，嘴里还不断往出吐舌头，而它的舌头却是细细窄窄带着分叉，就好像蛇的信子，在上官肃心脖子上不停擦着，似乎是在找地方下口。

　　冯肃君在那条“蛇”的颌下摸了摸，那“蛇”就眯起眼睛在他手上蹭了蹭。

　　此情此景，林意欢莫名想起来一句“乖，多喝一点儿”，不由自主打个冷颤。

　　那“蛇”在冯肃君手指上蹭了一会儿，一双又大又圆形状凸出的眼睛瞳孔一缩，张嘴朝上官肃心脖间咬上去。不消片刻，那“蛇”离开上官肃心回到冯肃君手上就变成了一条细细的小肉虫，上官肃心则整个人一软倒在地上，睁眼望着冯肃君站起身在光下不明晦暗地与他对望。

　　林意欢弯腰看着，心想要不要出去搭个手救他一救，身侧一阵急促的跑步声。铮然一声，一把剑挑在她眼前将她挑直了，挑得她盯着那把剑后退了一步。

　　“鬼鬼祟祟在这里做什么？”

　　林意欢正想给他胡塞个理由，他身后一人拽他道：“还管他做什么，快寻师伯！”

　　说话这人一身酒气，说话虽然口齿清楚，怒言中却又带着三分醉酒的混沌之意。

　　林意欢来的时间长了，不知不觉间日头就要落山了。她在眉上搭个架子，像是在望着落阳，其实是在望那两个人。

　　那二人，其实也是熟人，不仅熟而且以前关系还不错--拔剑的是司徒璟瑶，而那个醉鬼就是吴景轩。

　　二人御剑一削旁里那丛灌木跳进去，林意欢也跟在后面负手优哉游哉地走进去。

　　相信她，她一点儿也不想这么快就跟老熟人都打个照面，但是以司徒璟瑶那副天生不放心人的心肠，自然是给她加了道防护网--缚仙锁。然后，她就是被司徒璟瑶拽着一头绳子进去的。

　　上官肃心昏在一片赤黄中，面色发青，冯肃君背对灌丛侧身望着他若有所思，忽然唇角略扬道：“都来了。”

　　他一身墨蓝的衣裳与黑发在赤红的夕阳里猎猎翻飞，漆黑的瞳孔状若不经地斜过一个微妙的角度，分明已经杀气腾腾。可林意欢却觉得，这杀气虽重却有些像故意做出来给谁看的，因而又有些夸张。

　　司徒璟瑶应该早就知道吴景轩拉他过来是干什么的，却还是一副惊呆了的模样，半晌道：“冯、冯师叔？”

　　林意欢给了他个白眼，心底无奈狂喊“大师兄你快醒醒他是来拿你们命的别愣着了快上啊”。当然他没看到，也没有听到。

　　吴景轩。她一转眼睛过去，看见吴景轩正微微低着头，左手按在一把剑上，侧首看着右侧挂着的一把剑沉浸在冥想当中。

　　嚯，这一个两个就这么失！魂！落！魄地就出来打架来了？真有你们的，老子墙都不扶就服你们！

　　思量一阵，双方依旧处于暴风雨的前奏中，冯肃君已经转过身不阴不晴地望着他们三个，曲着胳膊，那条“蛇”就在他胳膊上缠来缠去。缠了一阵，又爬到冯肃君掌心，昂起头向他们吐信子。

　　冯肃君眼中忽地一凛，托着“蛇”的手虚虚一握手腕一挽，再打开手时掌中的“蛇”一下子僵直成棍儿蓄势待发。林意欢一手伸出，喊道：“等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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